张新泉小说：你猪不猪（下）

张新泉

“是哇，做好人难。做有正义感能打抱不平的好人更难。我那次去现代城，有一个瘦瘦的山民挑担板栗街上走，担子挑在肩上没有放担子卖货，没有影响任何人，没有影响交通。一辆车子呼啸而来，下来六七个城管，就要罚他的钱。分明是抢犯行为，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山民说话。起码的是是非非都还是知道的，谁对谁不对一目了然。就是无人站出来，个个装聋作哑，只晓得围着看热闹。眼睁睁看着山民被大盖帽罚走五十元，八十年代的五十元相当职工一个月的工资。这条汉子倒不倒霉，五十块钱哪里那么好弄啊。他们狮子大开口，抢了你的到哪里说理去，都是连档裤啊。如果有人阻止，他们肯定打人。就象电视里曝光的那样。豺狼多了，好人是越来越少了。”
       “他们这样干，就是要搞混水，让真假孙悟空、真假唐三藏现象越多越好，让人难辨香臭好歹，不来反对他们。事情多了反不过来嘛，按下葫芦起了瓢。上级的上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凭他们办了，为所欲为了。狐假虎威的狗腿子就是好的，是值得充分相信依靠的。办事办拐了，便官官相护。”
　　 “没有了是非观念，真叫人寒心。我昨天到镇上看了一部电影，叫《曙光》，革命队伍的军长也要被自己队伍里的小人拉出去枪杀，行刑时刻，要不是贺老总飞马赶来，大喊枪下留人，性命就搭瓜了。如果要办一个老百姓，哪里碰得到这样一个‘贺老总’来保驾护航呢？就只由他们指鹿为马胡搞了。”
　　 江湖险恶，防不胜防，朱魔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乡民们看着啼哭的香兰子，宽她的心：“莫慌，上面问清楚了自然要抛回来的。共产党讲究实事求是，不冤枉一个好人是不是……”      哪知这一去就是十年（从重从严判了十年）。三十岁的人到得十年出来就是四十岁，最佳年龄有几个十年。一些人连连哀叹：背时哟背时哟，稀里糊涂成了强奸犯，怎么无人来调查了解，连带苦了堂客、伢儿呀！
　　 家里少了男客，香兰子要做里做外，当爹当妈。在田里当男客用，使牛打爬，插秧割稻，归屋后就薪园栽菜，时间排的满满的。更是思想上的苦闷让她想要寻死觅活。然而死是小事，三岁的伢儿怎么办，她寻了几回短路，被人救了，只好顽强地活着。挤得出时间的时候，把三岁就不见了爹的伢儿托人看管，她去到牢里起人。一回、十回、几十回，每回好话讲一萝筐就是起不出来，讲出血来是苋菜汁。
      她说我的男客我清楚，他不是那货色。那些官员说，是不是那货色，实事说话。
      她又说共产党实事求是，蒋光脑壳才宁可错杀三千，不会放走一个。官员说，不要把我们和老蒋作比。这样比，你也是一个坐牢的坯。
      她说，那就把我们全家抓进牢好了。官员说，和你不讲道理的人说不清楚。
      她说，新社会替人民做主，把我男客抛出来不会有错。如果不信，请到我们队里调查，有一个人说是，我也伏法了。回答说，相信党，相信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她说，我是相信你们呀，不相信怎么会请求你们去查呢。讲多了，那些人懒得听了，干脆离座荡来荡去。好像都是些王八吃秤砣的铁石心肠，休想打动他们改弦易辙。
　　 香兰子先后找了派出所、镇政府，不顶事。又找了公安局、县信访局、法院，回答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你别指望抛人，实事清楚，证据确凿，不能抵赖。要我们帮你翻案，门都没有。”再找县政府，县委会，回答很干脆，不是这里管的，找法院去。皮球踢回，法院坚持原判。再找县长、县委书记反映情况，找不到，不是市里省里开会，就是剪彩去了，接待去了，调研去了。老是“挑水找不到码头”。一晃几年，当“白跑路的战士”。她无助而说，到邓小平那里，我也要把案翻卷来。
　　 那些冷血动物倒有话了：“那你找邓小平去呀，找我们干什么。”
　　 怎么办？她还是先找源头。哭脸打成笑脸找到支书：“支书大哥，求你帮个忙，把我男客起出来，万望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出面援手。”
　　 支书神得很，不进油盐：“别找我，我这里不是衙门。法院又不是我开的。上级判了，谁有本事翻得转来？”
　　 “你如果不帮忙，我也无法。不过还是奉劝一句不要做的太过分，亏了良心不好。”
　　 又去找水棉絮，想唤起她的良知。但一口咬定她没有问题，死不肯承认。
　　 难道真的要找邓大人。她找到娘家兄弟，要他们参谋参谋，哥哥说：“说是阎王好找，小鬼难缠。事已至此，干脆去试试，碰运气吧。”弟弟说：“总书记日理万机，属下挡驾怎办？”
　　 “话要这样讲，实事求是打这两块牌子，我们这里是革命老区，要打出你是革命老区江源来的，还要说出你是红军长征时毛主席警卫员钟高二家乡的群众。讲到钟高二，总书记必有印象。那一次惨烈地战斗，是钟高二背着毛主席，突破了敌人的包围，使敌人的子弹追不上打不着，钟高二给了全国民众一个毫发未伤的毛主席。钟高二后来被炮火震聋了耳朵，不能当官，也没有留京，回到江源故乡。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毛主席知他食量大，特批粮食吃饱。还批大米让他做娃儿糕卖。他每天不多做，也不少做，就一小水桶，卖给无饭吃的中学生。我还买了几次。他用卖娃儿糕解决零用钱问题。利用钟高二的名气，一定能见到总书记。总书记如果问钟高二的情况，你可以这样回答：精神尚好，身材笔挺未弯腰，自力更生，不趟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个子还是那么高大一米八三。只是六六年文化革命前夜去了省军干所，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弟弟说“邓老革命为人民，和毛主席一样。姐姐，走投无路也只好这样了。见了邓老，把我们下面的事全面向总书记反应一下，呈报群众呼声，希望多反贪。此去风声不能弄大，我们田里的工夫多，不能给你打伴。你肯定差钱，我拿一千，哥哥你的负担比我大，你就拿六百算了。姐姐千万保重。”哥哥说：“虽然是光明正大的事，也只能秘密前往。他们搞正事象掉了阳气，拖拖拉拉，玩阴谋他们会果断里手得很。你不要耽误，快去快回，夜长梦多，乘夜色掩护，现在就走。伢儿我来招呼，弟儿你送姐姐到县城住下，清早搭车，快去快回，找邓主席批张条，比什么都灵。他们不怕法律，就怕比他们大的人物。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见不到总书记，担心这伙人中途设卡，他们是要千方百计阻拦的，他们是不想现出原形的。”又说，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去拿钱。
　　 世间的事就有这么奇怪，夜间出公社无人知道，出县也顺利。出了地区，到了长沙转车的时候，刚要上车，四条大汉围了过来，他们正是为此事来的。进行得十分机密还是被守株待兔一把薅着，为头的道：“怎么着，想煽风点火，给社会主义大好形势抹黑，反了你。”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香兰子的手臂，看她张口要喊，又上来一人紧紧捂着她的嘴巴：“老实点，挣扎是徒劳的。”捂得她会要掉气，象押劳改犯似地把她塞进囚车，将香兰子扭送转来。谁说当官的办事不力，看，何等爽快、雷厉风行。他们要为上级分忧，要割断普通群众和中央领导人的血肉连系，让他们继续地搞欺骗，不让民意上达天听。政绩突出升更大的官。到了乡政府，把香兰子交给公安特派员，交代：严加看守，不能再让她上访，搞坏社会秩序。香兰子人虽回家，大队却暗自派人盯梢。
　　 香兰子母子二人度日如年过了五个年头，听人纷纷传言，坐牢的人可以用钱起出来，贩毒的招枪打的死刑犯也用钱起得出来了。她疑疑惑惑，怎么会这样，真正的犯人，给了钱，性质也是犯人。是犯人就要法办，出钱也不能抛出来；不是犯人，只能无条件释放。给钱不能收，收钱你也是犯罪。但是朋友菊花子对她打卦说：“现在的事，哪会讲原则。你猪不猪，钱是小事，人是大事，起出来了再说。不用钱起，还要等到牛年马月才抛得出来。修得庙来老了鬼。花几千块算了。我的一个远方亲戚犯了点事，花了八千元起出来的。”“我哪里拿得出八千呀？”
　　 菊花子说：“我借四千给你。”香兰子再七镶八凑，拿了八千由菊花打伴来到有关单位起人，对门卫说：我们是拿钱起人的，门卫要她们找财务官。她们讲了情况，问财务要多少钱，回答说，不多，拿五万就行了。她对菊花子说：“我猪还是你猪，人家恨钱捅饱，几千块没有眼睛角儿瞧得起。我哪里拿得出五万，把我卖了，也凑不齐呀。”
　　 香兰子冷了半截腰，拿钱起人这条路于她是死的，哪里拿得出那么大的价码。这五年不是兄弟帮衬，伢儿读一年级都成问题。这个猪砍脑壳的背时鬼被人陷害坐牢，不拿钱提前一天抛出来都无可能，只怕要坐满额后才得出来了。我怎么好意识再向兄弟开口，他们不是发财的，日子过得都很紧巴，这笔大数目哪个拿得出来。香兰子真是哭天无路。她又去找水棉絮，骚货看到这个结果，后悔不迭，不该听支书的梆梆响。但又不能出庭作证，诬陷罪吃不起，怕把自己塞进牢眼，悄然回娘家去了。再找支书，支书不再推迟，慷慨去起人。那年大队改为村，他发烟，请吃请喝，还当支书。又快到了换届选主的时候，他要给村民留下好印象，把支书继续当下去。表现非常积极，但人总是起不出来。他说：“真的没有想到，起个人这么难，每次都打空转身。可以顶班的话，我代替他坐几年。”有村民说：“这个支书好关心人的，牢里去了一次又一次。有这份心也行了。这回，还选他继续掌舵当支书，为我们服务。”
　　 香兰子再找镇上县上领导，原来的人走了不少。新官不理旧事，一问三不知。几个老人说，变成铁案报上面了。要翻转来比办一件新案还麻烦，涉及许许多多人。干脆算了，反正过几年就出来了。”有的却说：“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还不走，连你也塞进去。”
　　 “冤枉啊，这些冷血动物随随便便就毁了一个人、一个家庭啊。”香兰子气疯了，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强盗，办什么鸡巴案，当抓的不抓，让很多坏家伙逍遥法外，你们和他们穿着连裆裤。你们抛冬瓜不起抛葫芦，把我那老实男人，比你们善良百倍的人塞进牢眼，你们是杀良冒功的高腿猪。要钱要了死去。瞎了你们的麻皮眼，好坏分不青白，你们才是要遭红炮子穿心的家伙。”看着这个无私无畏的女人，那些人也拿她无法。就让她出出气。
      看来只能等十年期满了，香兰子无助地回了家。她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为人民服务干部的所作所为，由凭把好的说坏，把坏的说好，和戏台上、电影里的贪官污吏一模一样。
　　 费九牛二虎之力也办不出来。她不抱幻想了，不再为这事伤脑筋了。就安心等待吧。天天打理田间的事，家里的事。哥哥为了宽她的心，不知怎么拿了几本《杂文选刊》来。她随意拿出一本打开，几句话涌入眼帘：大贪作报告，中贪听报告，小贪戴手铐。看来，这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公平，倒转乾坤。不光是我一个家庭有苦水，背冤枉。
　　 朱魔祸终于熬到了出来的那天。别人问他：里面挨打了没有？他说不知道；问他吃不吃得饱，还说不知道；里面工夫比双抢狠不狠些，仍说不知道。本来五大三粗的矮去了半个脑袋，身杆小了一个外围，头发白了一半。现在，他把精力用在培养小孩身上。谁知道，十多年后，中国出不出来一个著名侓师呢。
　　

吉祥

    您的新作,俺拜读了!赞偑!

寒儒

做好人难。做有正义感能打抱不平的好人更难。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5-28 20:28
您的新作,俺拜读了!赞偑!

感谢吉祥老师来访关注阅读抬爱拙作。

张新泉

寒儒 发表于 2017-5-28 20:47
做好人难。做有正义感能打抱不平的好人更难。

感谢老师来访关注共鸣。

张新泉

八十年代的五十元相当职工一个月的工资。这条汉子倒不倒霉，五十块钱哪里那么好弄啊。他们狮子大开口，抢了你的到哪里说理去，都是连档裤啊。如果有人阻止，他们肯定打人。就象电视里曝光的那样。

张新泉

你别指望抛人，实事清楚，证据确凿，不能抵赖。要我们帮你翻案，门都没有。

龙阳呈祥

她随意拿出一本打开，几句话涌入眼帘：大贪作报告，中贪听报告，小贪戴手铐。看来，这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公平，倒转乾坤。不光是我一个家庭有苦水，背冤枉。我真的不知道该问谁......

张新泉

龙阳呈祥 发表于 2017-6-6 14:23
她随意拿出一本打开，几句话涌入眼帘：大贪作报告，中贪听报告，小贪戴手铐。看来，这个世界很多地方不公平 ...

有时候一些事情令我们莫名其妙又不能帮助回到准确轨道上来。

张新泉

我昨天到镇上看了一部电影，叫《曙光》，革命队伍的军长也要被自己队伍里的小人拉出去枪杀，行刑时刻，要不是贺老总飞马赶来，大喊枪下留人，性命就搭瓜了。如果要办一个老百姓，哪里碰得到这样一个‘贺老总’来保驾护航呢？就只由他们指鹿为马胡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