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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战老兵毛尚海》选载(10)
第三章 义丈夫背尸回祖 仁兄弟舍家相顾(续2)
妻子突然离去,毛其元突然苍老了十来岁,同时,他也好像忽然明白了许多事理。少有敢作敢为之气的毛其元,此时忽然敢拿主意了,好像妻子的那股男儿气,已随着妻子的离去,注入了他的体内。毛其元想,就算家里再穷,也得接个把道士给妻子超度一下,同时还得接几个至亲到场,送送这个把所有都献给了毛家的贤良女人。大哥大嫂得信后,急忙从白螺湾赶过来,顺便又给他们带了几十斤红薯。对老弟破财超度亡妻的决定,大哥大嫂十分支持,答应接道士的钱,他们帮一份。大人忙着亡者的后事,孩子中,除静安一直面带悲戚,两个小的则年少不知愁滋味,见家里不时有人客来到,倒显出几分兴奋;最小的海儿还时不时伸手去摸摸娘渐渐冷却的胸脯,孩子总还是忘不了娘的奶啊。道士进门前,大嫂忙着收拾内外,招呼几个伢儿,其实她自己家里的残疾伢儿,还是托给邻居照看的;毕竟血浓于水,大难之下,还是血亲能舍己。
这道士也是附近的人,一进门就半客半主地替老板认真安排起法事来。毛刘氏平素人缘不错,来半送亡人半帮忙的人倒还不少。道士家俬⑿一动,毛其元家就传出“叮叮哐、叮叮哐”开路⒀的响器声,夹杂着道士“嗯嗯啊啊”念超度经文的浑浊之声。能给深爱的妻子这样一个结束的场景,毛其元似乎觉得稍感安慰,因为,妻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替毛家生养了三个儿子,这是多大的恩德啊,如今她突然就走了,能给她超度一下,也不枉为毛家媳妇一场啊。平日未见家里这么热闹过的小伢儿不懂丧亲之悲,倒觉很是新奇和兴奋,尤其是海儿,竟然独自坐在门口一块石头上,洋洋得意地对过往路人说:“诶,俺的娘死哒嘞,俺的娘死哒嘞。”路人见此情境,也不禁心酸。一会儿没见海儿,正在寻找孩子的大伯妈找到门外,见懵懂无知的海儿,正在向过路人“炫耀”他的娘死了,不禁心如刀绞,一把抱住海儿,泪如泉涌地对海儿说:“我的海儿啊,以后你就没娘了,造孽啊,快进屋去哭哭你娘,给你娘磕头吧……”大伯妈是个明暸女人,把海儿带进“孝堂”后,她便大放悲声,哭诉起婶子刘氏做毛家媳妇的苦楚和恩德来,海儿这时才跟着伯妈哭起娘来。这发自血肉亲情的悲哭,使孝堂内外顿时一片悲声。一位不幸母亲的灵魂,总算得以“安息”了吧。
大半天的法事,一晃就收场了。道士回了,看热闹的也回了,只有知己的亲人还没有离去。那时那月,穷人家安葬亡者,一般都是就近简葬,连帮忙的人、资都节省了。待家中渐渐安静,毛其元找大哥私下商议:“大哥,弟媳在生时,就有个愿望,说是等日子好过些了,要回澧县老家去,要到新洲祖坟上去朝朝祖;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没了……”大哥也不禁眼圈一红,沉吟一下,他问兄弟:“你是不是想把弟媳送回祖坟那边去安葬?”毛其元连连点头说:“是的,她生是毛家的人,死是毛家的鬼,应该让她在祖坟里有块安歇的地方。”大哥不禁问:“豆港到新洲那边,可隔着几十里路啊,这么远,送葬抬柩可不是一笔小缴计⒁啊。”毛其元显出从未有过的决绝地说:“是的,多大条鱼儿,牵多大个浪;家里穷,只要能把她送到祖坟去,我想她就安心乐意了,还讲究什么送葬抬柩呢?”毛鹏先这就有点不明白兄弟的意思了,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把她送到新洲去?”毛其元只说了两个字,但把大哥实实在在惊呆了。毛其元给大哥的答案是:“我背!”毛鹏先连连摇头,但没等大哥开口,毛其元毅然决然地说:“她在生时,我没背过她,现在她死了,我一定要背她这一回;大哥不用担心,我用卧单把她蒙好,背在身上不会吓着谁的;我夜里就动身,旁人也不晓得,别人问起,就说老家来人把她接回新洲去了。”毛鹏先看看兄弟的神情,知道他已立定主意,不可改变了。而且,兄弟这么做,对亡妻、对亲人、对自家,都是一种良心上的安慰,也最简朴可行。只是这“背尸回祖”的故事,毛鹏先长到这岁数,还真没听说过。此情此境,大哥也便顺着兄弟的意见说:“既然兄弟这样情义如山,我想婶子也会护佑着你的。这么办吧,我先让你嫂子把几个伢儿都带到白螺湾去,我今夜就给你壮胆帮手,陪你送婶子回新洲。”毛其元连连点头说:“那就替她多谢大哥大嫂了,有大哥和我送她回祖坟,也算是她的一世阴福。不过,这么远,棺材难得弄,也买不起,我就只备下一床好芦席给她做寿屋了。”此情此境,大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打发大嫂和伢儿动身去白螺湾后,毛其元当晚就背上亡妻,大哥帮他挑着芦席和锄头畚箕等,兄弟俩一鼓作气,夜行数十里,把毛刘氏背到了澧县新洲仙鹤岭,那里就是他们毛家的祖坟。
好歹到了坟地,毛其元把妻子遗体用芦席包扎严实,平平稳稳放置在选好的坟塌上。毛家两老兄弟一鼓作气,合力凿圹,足足忙了个把时辰,总算把毛刘氏简葬在了仙鹤岭下。按传统丧俗,新亡人入土头三天,家里亲人必须连送三天火把和醮饭。但毛其元家住珊珀湖豆港村,路途遥远,家里还有三个伢儿等着他回去照料,况且,毛其元也不能在新洲借草借饭来行丧俗,那是有违礼俗的。毛其元对此其实早有划算,他和大哥把新坟垒好后,便让大哥在田埂上歇着,他自己就近找来三把干稻草,取出带在路上喝水用的一只土钵,将带在路上吃剩的熟红薯,掰下一块放在土钵里,端端正正放在坟前,并搁上一双专带的筷子,这就算是醮新亡人的祭器了。然后,毛其元在坟侧点燃三个稻草火把,站在坟前作了三个揖,念叨道:“伢儿他娘,其元送你到祖坟入土了,祖人接到你了;可怜你的伢儿还小,住得又远,他们而今还不能自己来给娘送火把醮饭,其元就代三个伢儿把火把和醮饭一次办了吧!”说着,毛其元噗通一声跪在亡妻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并告悼说:“男人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娘亲;我这是代你的三个儿给你磕头了,我们是苦命人家,你就将就将就吧,以后,儿子们大了,会来给你送亮上香的。”说完,他举起那只土钵,然后一把摔碎在亡妻坟前。行完丧俗之仪,毛其元便扛起锄头畚箕,和大哥一道望珊珀湖方向返回。
毛其元把大哥送回白螺湾,大哥大嫂硬留其元住了,两晚,然后才让他接三个儿子,回到那刚失去内老板的冷清之家。刚刚五十的毛其元中年丧偶,三个孩子幼年丧母,又逢灾年,为办亡妻后事,添了些新帐,家境更像跌进了冰窟窿一般。为了生存,毛其元不得不没日没夜地下田劳作;但他一天到晚扎在田里,家里大伢儿照看小伢儿,常常放心不下,这日子,可真让毛其元左也难来、右也难了。安葬妻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毛其元老惦记着初回祖茔的亡妻,常常梦回仙鹤岭;也不禁常想到住在新洲的堂弟毛大记一家,其元和大记是同一个爷爷的孙辈,三代以前,还在一口锅里吃饭哩。俗话说:“亲戚三代,族人万代⒂”,毛其元和毛大记的关系这么亲,跟同胞兄弟是差不多的,但嫂子刘氏去世后也没给堂弟家报个丧,情理上,其元也一直心有不安,总想去做个解释,顺便跟大计说说自己的处境,商量一下家计,看堂弟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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