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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题） 油茶飘香 葱茏。茂密。丰满。令人称羡。 每每寒露刚至，弯腰曲背的油茶，宛如怀胎十月急待临盘的美娇娘。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绵绵思绪，将我定格在采摘油茶的岁月里。 是那个大集体时代，竟把黄牛当马骑，十二三岁的我，便被派往大山出摘油茶。麻子打哈欠——齐动员！赶季节，抢晴天，抓火候。队里以每百斤茶果记30分高额工酬。据说100斤茶米可榨出30多斤油，对饱受熬煎的山民，何等珍贵！时不我待。队长动员青壮年统统上大山，年老体弱留守后方（附近一带）。如同“双抢”（抢收抢种）大战，又像逢年过节。富裕家庭彻夜不眠，赶着做粑包粽，磨粉煮糕，备作饱饥之物。酣睡中的我，被吵闹声惊醒，鲤鱼打挺般，一骨碌爬起。朦胧中，草草扒了几口饭，带上水和几个桐叶粑，顶着一轮当头皓月，踩着棉花似的碎步，跌跌撞撞，出发了。我们一行数十人，挑着筐背着篓，向离家二三十里地的黄鹂堰，长峪湾开进。爬山了，八九十度的坡，曲折蜿蜒的路，朦朦胧胧的夜，一个紧挨一个，生怕摔跤。仿佛红军当年翻越“老山界”。身单力薄，不足一米二的我，气喘吁吁，夹在人流中。山真高呀！费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山。天刚微明。空气清新。我狠狠抽了口长气，顿觉惬意。眼前，重峦叠嶂，茶树蓊郁。满山满岭，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叽叽喳喳。闹闹嚷嚷。全是摘茶人，宛如即刻攻占山头。山鸟啁啾。蝶舞蜂飞。此情此景，我陶醉在唐代诗人罗隐的《蜂》中：“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啊！这些“蜜蜂”们，倒是在为谁辛苦为谁甜呢？我不由得有感而发。 “开始摘茶果了！”队长的吩咐打断我思路。我们每人一条直线，自下而上，像搜索逃窜犯似的，包干负责，绝对讲求质量。说归说，行为端庄者，一树树，一个个，认认真真。而那偷工减料者，哪会理睬。他们削尖脑袋，专寻茶果密集的树爬，丢三落四的。这种人自然要沾光。生活中的人，形态各异。十个指头哪能一般齐，就不足为怪了。山大地广，说有检查，自然是哄小孩和老实巴交者，对某些倒是对牛弹琴。那憨厚的，甘吃哑巴亏，却不舍弃到手财物。聚少成多。一个不漏的摘着。我似一只山猴，攀这爬那。在高耸树颠摇曳自在，有时如坐摇篮般逍遥；有时双腿紧夹，两手出击，灵活机敏的摘着。多开心啊！这时，有歌声从一座山头传来。顿时仿佛受到传染，整个山头沸腾起来，此起彼伏。悠扬宛转。有唱情歌的，有说荤段子的，有打情骂俏的……这里呼，那里应。山山岭岭，回音阵阵。 你听！不知哪位快活者哼出的一段，特响亮，很悦耳： “这里姑娘实在乖，九人见了十个爱。 叫花子碰到扯口袋，看牛娃遇到跑不开。 隔壁阿哥梦掉魂，枉把那地图床上来摆。 …………” 山头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说得好！” “讲的妙！” “还来一个呀！要不要？……” “好！再来一段吧！……” 那阵势不亚于一场大汇演，山间、山谷，久久回荡。轰鸣。 乐极生悲！一个叫阿伟的，嘴巴不停唱道：“对面幺姑你是听，说句四言八句等你听！我爱你来你爱我，我们两个搭成伙……” 这时，头顶几只飞鸟似乎在警告说：“唧唧！唧唧！（小心）”突然，“叭”的一声，他从树上掉下，摔断肋骨，流血不止！好几个乡亲连忙给他止血，二话不说送他下山进医。 夕阳西垂。人们不约而同，眷恋不舍的，从四面八方向来路奔涌。肩挑背扛。鼓鼓囊囊。凯旋归来。处处飘茶香，一路山歌荡。尽管肩头沉沉的，却说笑不断，歌声不止。歇脚处，有人又在唱：“雄赳赳，气昂昂，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一连数日，这里蜂拥着摘茶大军。头顶灿烂星星，沐浴圆盆明月。那些不知名儿和知名儿的鸟类，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特地赶来迎送我们。云间。头顶。路边。窜来飞出。许多虫儿，躲在草丛里伴奏和鸣，叫得特欢。歌声与欢笑，响彻着这块静寂的云天。疲劳。饥饿。干渴。全被抛到了脑后。几天的历练，我成熟了许多许多。油茶飘香，而人情芳香。我不由想到，那几位乡邻，毫不犹豫，义不容辞，送伙伴下山的一幕幕，真令人感慨：乡情赛过私情，人性胜于物性。可贵呀！我可爱可亲的乡亲！ 如火如荼。岁月如歌…… 梦断草庐 看到草庐，便想到爷爷。从记事时起，我就知道爷爷的大半生竟与草庐结下不解之缘。 虽说这草庐，仅由几根硬木支撑，一些枝条和茅草掩蔽，就成了遮风挡雨的“华盖”。她，非南阳诸葛庐的久负盛名；也非成都杜甫草堂的幽雅阔绰。但，陋室不陋，唯吾德馨。我们这儿水果多，从挂果到成熟，爷爷就在山上安营扎了寨，和草庐有着亲密接触，两三月，寸步不离。每每暑假，我成了爷爷的贴身“护卫”，夜夜作客草庐。耳闻目睹，爷爷已经视草庐为家。珍惜她。护卫她。现身说法，给我垂范。每次，替爷爷做伴时，要孤独路过一里地杳无人迹的乱葬岗。草丛间，树笼里，沙沙作响。风声鹤唳。似乎鬼惑作崇。我忐忑的心，提到嗓子眼。毛骨悚然。但一想到爷爷，或者听到他朗朗呼唤，顿时安之若素。爷爷怕我受惊吓，常常接送很远。他安慰我，说天底下根本没有鬼，胆壮些，别害怕！为了减少寂寞，爷爷还用他那堵不住风的大嘴，哼上几句戏文。虽说不成调，但爷孙俩常开心爽朗的大笑。爷爷给我讲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蕴含着许多做人的深刻道理。讲天文，说地理，谈历史，笑程咬金，骂朱元璋……他虽说识字甚少，但知道很多、很多，令人敬慕！我痴痴的入迷。 一个风狂雨骤，雷电交加的夜晚，我已入睡，爷爷却始终静坐着，时时警觉的张耳细听。上床后，五次三番的爬起来。我迟疑的问爷爷，做什么？他心有成竹，蛮有经验的说，这种天气，正是窃贼下手的最好时机。那晚，有两个毛贼果真大胆，竟然偷到草庐边来了。六、七十岁的老人，奋不顾身的冲进雨中。不知为什么？哪会那么精神，那么机警，那么魄力。全身透湿，腿上淌血，他，却根本没当回事。那晚，我做了好多、好多梦，觉得爷爷真的特别高大，英俊！ 炎夏酷暑，爷爷从不擅离岗位。他说，生产队把果园交给我，是一种信任与责任。做人，就要守诚信。树上的水果，爷爷从不往家里掏。哪怕风吹掉的，虫蛀的，鸟啄的，都搜集一起往队上送。我们要吃，就从队里称回再吃。我心里的爷爷，真是太大公无私了！一次嘴馋，我不经意间，顺便摘了树上一个梨。爷爷发现后，虽说没有狠狠批评，但略有责备的说，地上捡到的，不是同样削了能吃吗？当时，让我好一阵尴尬。 我清楚记得，爷爷十分痛爱孙子，胜过自己生命。有一回，我异想天开闹嚷着要用椿树芽伴鸡蛋吃。爷爷听说后，便不遗余力，爬上十多米高的树顶上摘椿芽，却不慎掉下来，鲜血淋漓，腿部骨折。他咬紧牙关，却不动声色，还苦苦硬撑着，安慰我们说，不要哭！不碍大事的。过几天就会好！结果反让我们破涕为笑。长辈痛爱晚辈，愿剜自身肉啊！ 那时候物质匮乏，魁梧高大的爷爷，从不买东西填充自己饥肠漉漉的肚子。尤其一生中有个独一无二的嗜好却没能得到满足，直到临终时都不曾喝到过一顿足够、足够好酒。但每每上街赶集归来，总要捎回一点，或这或那的小小礼物，让我美得无法溢于言表。我们地上掉了饭粒，爷爷从不训斥，却自己捡起，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只是提醒说，别浪费了粮食！好可惜呀！ 我是长孙。爷爷多么希望早早见到重孙，四世同堂啊！可是却让他老人家失望了。那时计划生育是国策，不可违呀！直到七十年代，我才结婚生子。 我常常做梦。发现自己成了草庐主人，已经接下爷爷的班。一树树梨呀、枣呀、柿呀，沉甸甸，笑盈盈的……啊！那是爷爷一辈辈人的勤奋，朴实，忠诚，才有今天林林总总的华厦与美满、和谐的生活！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爷爷已仙逝多年，但一直令我魂不守舍。我时时梦绕草庐。魂牵爷爷！ 石榴惊魂大自然特别恩典。这一年石榴大丰收，又密又大，既香又甜。龇着牙，咧着嘴，笑得好灿烂。 运气真好！我和两个同伴被派往大山里摘石榴。心里美滋滋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免费一饱口福（只准吃不许包）。那时，我骨瘦如柴，个儿不爽，身轻如燕，有攀树绝技。不少人亲眼目睹，我在松树上像猴子一样攀越，一连数十根不下的剁树枝，被人啧啧夸赞。因而这次例行公事，可歪打正着。不过，爬石榴树，非松树那样光滑。枝枝丫丫，刺里疙瘩，像庞大又吓人的刺猬。你爬，就得忍辱负重，赴“汤”蹈“火”。那些既肥硕又圆实的石榴，偏偏高悬在最危险、最边缘处，让你美美的，可望，又不可企求。“无限风光在险峰”。要摘到它，须得绞脑汁，费心力。舍弃吧！心不忍。红红的，大大的，甜甜的。多诱惑人！摘吧！迎风摇曳，心惊胆颤，似乎有意试探作弄。你功夫强？本领高吗？望着一个个石榴，心急火燎，猴急、猴急的。我一会儿用钩子勾，一会儿使笼子套。左右开弓。累得筋疲力尽，眼花缭乱。石榴真不容易吃！我顿醒悟，天底下的事物，特别是那最美好的东西，轻而易举，岂能获得，非下一番苦功夫不可！ 一株貌似粗壮，实则外强中干，却潜藏着祸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我的贪心过重；或许，石榴太多，暗藏裂痕；或许，过于胆大妄为，上帝对我施展一次惩诫……竟酿惨剧埋伏。 突然，从一树枝踩向另一树枝时，“噼叭” 一声，仿佛地震发生，树枝瞬间断裂。我重重摔落下来，掉在一块巨石之上。口吐鲜血，昏迷不醒。这下倒真成猴样，吓坏了两个同伴。偷鸡不成蚀把米。石榴没下完，反要抬我下山。生命虽无大碍，也没致残，但心身受到伤害。药没少吃，休养月余 。得意忘形啊！这时才感悟到 ，不时刻恪守一句“小心天下出”古训忠告的后果。发人深省啊！成了我一辈子生活、工作的警钟长鸣。知人、知面，难知心。认识事物和人，切不可被那些华丽外表所迷惑，要全面，并且深究其里，洞悉透根本。 矫枉过正。一生谨小慎微的诸葛亮，不也上演过一曲史无前例的“空城计”大戏吗？面对大军压境，虽说泰然处之，但不免两手抚琴，微微颤颤。 人生，不可能避免一切梦魇的发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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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3 08: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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