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鸡公

桃源老光

   

        “空气精灵”写的那个《杀鱼记》，俺看得十分有趣。看着，看着，不禁想起小的时候，家里头杀了只叫鸡公的趣事儿。两下比较，再细细回味，总觉得俺家的那只叫鸡公嘛，比起“空气精灵”所说的这小小的鲫鱼来，更显得有滋有味，乐趣无穷。
      于是乎也，泡上一杯清茶，搬一把板凳，稳稳地坐下来，再点燃一支香烟，边回忆边敲打键盘，把尘封已久的那件往事再翻哈出来，说与大家听听。
      盘根究蒂，这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里头的事儿。
      1954年夏天涨大水过后，冬季又绞起了大冰凌，第二年，也就是55年间。或许也是头一年里又涨大水，又绞大冰凌，灾害凑在了一块的缘故，恐怕老天爷也自觉有点对人不住，心下也有些个过意不去，55 年这年，倒是无灾无难，风调雨顺，得了个扎实年成。
      田土里得了年成，街市上的人也傍神享福，跟着淘光。
      出产的东西多了，价钱也跟着便宜许多。那一年，从开春架势起，农事活儿都挺俐索，可谓要风有风，想雨得雨，样样遂人的心愿。正月尾，老娘托人从桃源三阳港，买了窝小鸡儿回来，共有十来只。
      娘说：“这三阳港的大种鸡，自古来，便是出名的好鸡种！尤其是那红冠绿耳的大鸡公，如若是喂养得法，一只便长得十来斤（重），过年时节杀鸡吃肉，一个当得几个！”
      那年，俺也才刚刚跨进学堂的门坎，回到家听娘说起自家要养群鸡儿，心里头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哇：今年呐！过年有饱鸡肉吃哟！
      这三阳港的大种鸡果然名不虚传呵呵！
      过罢五月端阳，天气一天天地热哈起来。
      这鸡儿呀，天生的怕冷不怕热。天气晴朗，瞅看着鸡儿放肆长肉。
      那个年月，人都穷困，家务事也不甚好，有些个惜物惜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喂鸡儿也是一样，逢煞黑上笼为把鸡招哈拢来，抓进笼子里牢牢关起，主人家才舍得在地上撒点谷米把鸡逗引拢来，等鸡啄食时一把抓住，再塞进笼子内。
      青天白日，都是把鸡抛哈出去，任由它满山满岭地岗（跑），到处寻食啄虫子。哪像如今啰，整日价把个鸡儿关在笼子里，一满盆，一满盆的吃食任由它胀，当日前若是学这样子的喂鸡法，只怕没人舍得火哟！
      因此上，那时节放敞抛养的鸡儿，自己满世界去寻食啄虫，长出来的那个肉呀，也就特别紧实，熬出来的那个汤汁呢，也特别出味，特别的好吃！用现时今的话儿述说：那才真叫作是地道的原生态啊，真正的绿色食品呵呵！
      其实者呢，好味道就出在这鸡儿是自个儿打野食，叫作自捞自吃。那个时候，农药化肥也才刚刚面世，大多还得从外国进口，价钱也忒贵重。虫子也没得如今这么的多。这鸡呀，鸭呀，一大清早就被人轰出了门，不到天黑，谁也不会清理它。
      鸡鸭虽是筒畜生，但喂久了，跟人一样，也有灵性。主人家从不给它喂食，久日久之，这畜生也就养成了习惯，早饭，中饭，都是自己在外面寻来的食，不麻烦主人家。到了天快黑时，一个个也是非常自觉地寻回家来。
      八月中秋一过，娘特地买了些高粱米回来，说是要把这鸡儿好好地壮上一壮，让鸡婆养起油来，等到鸡婆肚子里头长满了油，这鸡婆才会生蛋哪。
      到得一袋子粗壳高粱快喂完，这窝鸡儿，看着，看着，便像是吹气球的渐渐鼓胀起来。尤其一只大红鸡公，如若是把个头昂起来的话，比家里头那张小饭桌儿还高出一截。颈子往前一伸嘛，呵呵，便可以啄到洒落在桌面上的饭粒子呢。
      一家人看到这群肥垒垒的鸡婆，鸡公，天天胀得圆滚滚，养得肥啾啾，呵呵笑得阳光灿烂：今年该然过得一个好肥年啵！
      隔过年还差得两三个月，出了件事儿。
      有一天，俺弟兄伙正围着那张小桌儿排排坐起吃饭。
      大弟弟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把汤匙，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饭粒子。
      那一年，他才三岁，扒来扒去，少不得要扒撒些饭粒子，洒落在桌上地上。
      一群鸡呐，围挤在桌儿下面，你抢我夺，争夺我们弟兄洒落下去的饭食。那个晓得，那大红鸡公可能饿极了吧，等不及了，眼睛瞄到桌面上有些饭粒子，便伸出长长的颈项，在那桌儿面上，噼噼叭叭地啄将起来。
      鸡的秉性跟人差不多的，也是这山望见那山高，那山更比这山好呵。
      它老先生可能是一眼瞧见了大弟弟碗里头，那些个白花花的饭粒子‘堆山似海’（自然是在鸡的眼里头哦），啄起来谅必是省力多了！又何必摇头晃脑地，东一下，西一下，四下里寻找那些零碎饭粒子呢！于是乎，掉转头来，径往大弟弟碗里头啄将起来。
      三岁的大弟弟一看鸡公竟然啄到自己的碗里头来，呵呵！这还了得哦？这是我的一碗饭噻！你一个鸡公，怎么就把个尖嘴巴伸到我的碗里头呢，竟敢和我争起食来？气怒之下，大弟弟拿起汤匙，径往那鸡公头上敲将过去。
      这一敲嘛，可能是敲发了鸡公的怒火哒吧！鸡公竟把饭粒子舍弃不啄了，掉转头来，把张尖嘴巴径往大弟弟脸上啄将过去。
      啊呀呀呢！不得了啊！只听得大弟弟惨叫一声，捂住脸就往开边跑。
      老娘那会儿被吓得差一点点就背了气！连忙三步并做两脚，一把窜哈过来，掰开大弟弟的手巴掌，看看啄得如何样。
      等到把手掰开一看，老娘赫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是险之险哪！这就真的是搭帮祖人保佑啊！
      我们也凑哈拢去瞧热闹。真的是危险至极呢！左眼角上被那鸡公啄了个洞眼，鲜血直往外边流呢。
      娘赶快寻了砣烟丝，一把压在眼角上面，又赶忙用手指紧紧地按住不放。过了一会，那血也就不再往外冒。
      到了晚上，父亲回来。
      娘跟他商量，非要把这大红鸡公杀掉不可。
      娘说：“这大红鸡公只怕是吃了蜈蚣，又凶又恶！弟弟拿把汤匙，只敲得它一下，那家伙掉转头就是一口！今天真的是搭帮祖人保佑哪！要是稍稍地移过来一点点，弟弟的这只左眼，就清白（完）哒！就会成个‘独眼龙’啊！岂不害了他一世么！这鸡公要是不赶快杀掉的话，往后去，只怕还会惹事生非！今日得幸是啄的自家人，真要是把别人啄上一口，或者是啄瞎了眼睛，我的个乖乖咙的咙！又怎么脱得了糊（撇清）哟？这一辈子就只有打官司，扯皮绷筋挝索（吵架争论）了呢！”
      父亲的意思是，隔过年也不远哒，还喂它两个月算哒。
      可母亲高低不肯，生怕这大红鸡公惹出皮绊来，最担心的是莫要啄了别人，真要是把人家小孩子的眼睛啄瞎了，那可就不得了哪！
      父亲不想为只鸡公伤了和气，开口表态，随母亲的意愿，杀就杀吧，反正，杀了鸡公，也有了下酒的菜！还喝得一餐好酒嘛！
      哪个晓得，这鸡公的本领高强得很，兴许是晚上大人们商量着要法办它，要一刀结果了它的性命吧，这些话儿可能让它听到了，于是乎也，它也就豁将出去！要作死地拼命一博！
      第二天一早，母亲弄完早饭，打发我们把饭吃毕，跟着又烧了锅开水，准备杀鸡。去抓鸡时，才刚把个鸡笼门扒开一条缝，不料这鸡公竟然拼了性命，咯咯咯高叫着往外猛窜，母亲赶忙伸手去抓，结果呢，鸡没抓着，只捋下几根毛来。
      眼看这鸡窜哈出去，一家老小跟着它追赶。娘赶忙喊了四周邻居帮忙围堵。于是，各家各户出来人帮忙。
      大红鸡公眼看着一大群人从四面八方围堵上来，也就晓得今日里搞拐哒！眼前只剩下一条路，不是你活，就是我死！顿时张开两只翅膀，竖起颈脖上的圈圈羽毛，一边“咯！咯！咯！”地叫唤，一边瞪大了眼睛珠儿，盯紧着人群直打着鸡公圈圈。那个架式，时刻防备着人冲上去按住它，它也就摆出一副生死一搏的式口，似乎要与人拼命打上一架。方才解气。
      众人看到鸡公伸开翅膀，扑腾，扑腾，赫死人的那个样儿，胆子小的也就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生怕逼急了它，被它啄上一口，那可就不是好玩的啦！
      等到大家伙合围拢来，正要扑上去，大红鸡公竟然抖动翅膀，哗啦啦！呼地一下，腾空而起，扑腾腾！飞到了茅草屋儿顶上。
   这一来，大家伙可就傻了眼哟！爬上去吧，茅屋屋檐有丈把来高，又没得个梯子，不得上。说下来吧，这鸡公明起明晓得，下面的人若是抓住它，肯定会要了它的性命！它又如何肯下来呢！它心里明经得很：一下来落入人的手中，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呢，它老先生就呆在那茅草屋儿的顶上，沿着那屋脊一踱过来， 一踱过去，神气摆眼足得很！时不时地，还昂起个脑壳，伸长了颈子，扯足了力气，引吭高歌起来：喔！喔！喔！就像是要调戏下面的一群人。
      大红鸡公在茅草屋儿顶上打着转转，走来走去，喔喔喔叫唤，闹出的动静很大，把四周围的住户都招哈来哒！
      人多力量大，大家把茅草屋儿包围起来。一些人拿来了长篙子，在屋面上开始扫来扫去，小孩子们则捡些石头，朝屋顶上直甩。插手不上的，便站在后头，扯开喉咙，干吼叫。
      声势一大，动静也大，竟闹得鸡公也慌了神，稳墩不住，便探头探脑，窥测方向，以求一逞。
      有人伸出竹篙子，扫了它腿脚一杆，吓得它张开翅膀飞哈起来。可惜啊！到底不是飞天的那个料啊，翅膀扑驣了几下，便落在了地面。
      一群人张网以待，等待的就是它这一下。几双手扑上去，一把紧紧按住它。大红鸡公再也飞不动了，只好乖乖就擒。
      杀这鸡公时，硬是用了三个人呢！一个人伸出双手，牢牢地抓住鸡的两条腿，那鸡公的劲儿真的大呀，血都快流完哒，还在不停地扑腾，一个专人按紧它的腿，还要作神地按紧那才行呢！另一个人呢，则用一只手捏住鸡公的颈项，另一只手么，则抓紧鸡公的头，省得它挣扎摆动。俺娘则当了刽子手，用刀直抹鸡公的颈项。
      待滚水烫过，正在裉毛的时候，有人踱将过来，打量了鸡公一眼，说是：这鸡公怕莫有个十来斤呢？有人不信，说是一只鸡么，又不是头猪儿，怎能有十来斤呢？争来争去，起了冲突。
      为平息争吵，有人建议俺娘，寻杆秤来，称一称如何？俺娘到隔壁借了杆秤，把鸡搁入盘中约了一约：喝！裉掉了毛，还有八斤多呢！
      这鸡公够大吧！
      娘剖下一边，剁成块子，烧起猛火，下了生姜，酌上花椒，添上辣椒，做成了黄闷鸡，熬得烂熟。
      父亲顶喜欢的就是一杯杯酒。
      一大锅黄闷鸡块，正是喝酒的好菜呵呵！自然，那硕大的一个鸡脑壳，归了父亲去啃。
      父亲说：别的不讲，光是这鸡公的冠子，就帮得俺四两酒落下肚呢！
      娘一听，连忙抢过了他的碗：“既然是一个鸡冠子灌得四两酒落肚，那这鸡肉你就不消唆得哒，让俺娘儿母子吃个解（够）啊！好不好噻！”
   
      补遗：俺家的大红鸡公，才八斤多重，算不上顶大。记得文化大革命刚兴起的那年，也就是1966年初春，我到常德大西门替生产队卖高笋（北方叫作：茭白），坐我旁边的一老头，上街卖鸡公。那鸡公有多大哩？您猜猜看？讲出来恐怕会赫死你！一十三斤多！！！后来，围了好多人看稀奇。那鸡公是只大芦花鸡，站起来把头昂着，怕莫有一米高还不止！因为鸡太大，太重，有些欺主，没人肯买。直到我把高笋卖完，要走了，那老头还没寻着买主。这是我这一生，亲眼看到的最大最重的鸡公。

吉祥

     三阳港的大种鸡，自古来，便是出名的好鸡种！

桃源老光

吉祥 发表于 2015-8-10 16:07
三阳港的大种鸡，自古来，便是出名的好鸡种！

可惜啊！这大种鸡眼看就要绝种了！还不注意保护噻！又看着丢掉一个品牌！

吉祥

桃源老光 发表于 2015-8-10 19:38
可惜啊！这大种鸡眼看就要绝种了！还不注意保护噻！又看着丢掉一个品牌！

  我还记我们初中"动物学"课本中还提到了"桃源鸡"呢!

桃源老光

吉祥 发表于 2015-8-10 21:13
我还记我们初中"动物学"课本中还提到了"桃源鸡"呢!

是啵？记得小学的课本上（当年的乡土教材），也记载有三阳的大种鸡，是肉蛋型两用鸡！

吉祥

桃源老光 发表于 2015-8-10 21:45
是啵？记得小学的课本上（当年的乡土教材），也记载有三阳的大种鸡，是肉蛋型两用鸡！

   反正桃源鸡是大种鸡,很出名!

桃源老光

吉祥 发表于 2015-8-11 02:08
反正桃源鸡是大种鸡,很出名!

不注意保护，弄得种也没了，再出名也只是个历史，徒有虚名了呵呵！

老涵

桃源大种鸡自古就有名。这个物种要保护好，莫绝迹了！

桃源老光

老涵 发表于 2015-8-11 10:00
桃源大种鸡自古就有名。这个物种要保护好，莫绝迹了！

你我所见略同，只是现今人急功近利，只图钱来得快，有奶便是娘，养洋鸡的日渐兴盛起来，都觉得养土鸡划不来，吃食多，时间长，于是乎哉，这大种鸡眼看就要绝代了啊！

桃源老光

老涵 发表于 2015-8-11 10:00
桃源大种鸡自古就有名。这个物种要保护好，莫绝迹了！

你我所见略同，只是现今人急功近利，只图钱来得快，有奶便是娘，养洋鸡的日渐兴盛起来，都觉得养土鸡划不来，吃食多，时间长，于是乎哉，这大种鸡眼看就要绝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