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溪读中学 ——【涔阳留痕】(7) 2009年7月
为了读完中学,靠着父母的开明、执著和鼎力支持,我从1966年9月到1972年初,走南闯东,回乡进城,飘泊游移,求学于公社农中、县二中、县五中、县三中(梦溪中学高中部)和中武中学,先后五次上了四所中学。
澧县五中、三中在梦溪,我在那里两次读了三年中学,尽管这所学校不复存在,但那些记忆历久弥新。
1968年,澧县五中闹一年,没有读书的 感觉,县中下放公社,再次火烧牛皮
“当当当……”严冬的夜晚,急促的铃声把我们从被窝里拉进操场,排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上梦溪镇游行,反复热烈高呼:“热烈欢呼伟大领袖最新指示的发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刚从红色电波里传来我们学校——澧县五中。我来到这所中学一花又快一年了。1966年斑竹完小毕业后,我在澧县二中读书三个月又回到斑竹完小复课一年。1968年春节前夕,我收到了澧县五中的录取通知。此时已取消考试制度,只经大队、公社和学校推荐。同班的还有我们大队刘传元同学,他是四生产队的。
去五中没有班车,50多里,一半山丘小路。开学那天霏霏细雨,两位父亲送我们。我不小心在途中被狗咬伤右腿肚子。后来听说父亲当天下午回家途中头疼病发作,并摔到在田埂下,弄得一身泥水一身病,我至今愧疚。 县五中设在梦溪镇涔河南岸彭家公社境内。校园离河岸500米,南去县城约15公里。一条人工河护卫的校园,西面是一幢青砖青瓦楼房,上下各三间教室,接着是食堂;东面是一幢红砖红瓦楼房,上下各两间教室,紧接着是一幢学生宿舍,还有四幢平房。西南的运动场不大,连沙石跑道也没有。在校园与大堤之间是几十亩学农基地。
梦溪区7个乡录取的学生都在那里读书。我最初在32班,一个月又调整到30班。
虽然此时距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发表已一年多时间了,但似乎还是没有落实他老人家的指示,没有学工、稍有学农。与其说学文还不如说学政治。文化课没有课本,也没有教学计划,有课表但不一定按它授课。语文、政治课无非是与文化大革命相关的社论、中央文件和毛主席诗词和语录。物理、化学、英语、历史、地理课好象没有开设。
这一年和去年一样,正处在“文化大革命”的前期,也是“全面内战”、“文攻武卫”的非常时期。学校高年级的造反派头头顾、叶、邓三同学闹的得很凶。他们冲进县监狱将已服刑的罗天赐老师抢出来。组织师生们夹道三里,燃放鞭炮欢迎,呼唤口号,在镇剧院开庆祝大会。但时隔不久的一天夜晚,学校里突然又召开批斗大会,公安人员又将罗老师五花大绑抓回监狱去了,造反派却逃之夭夭。罗究竟犯何罪,因何两进监狱,最后结果如何,我无缘得知。
还有一次,在学校礼堂召开批斗会,全体师生参加,标语满校飞,口号震天响。造反派残酷揪斗县委赵全志书记一行8人,挂黑牌子,罚站,拳脚相加,长时间弯腰九十度,最后捆绑游街。其中最残忍的是叶某。
在教导处汤道金老师的组织和指导下,我和三、四个同学经常晚上围在半旧的半导体收音机边,收听、整理、刻印红色电波里的重大新闻——公报、社论、毛主席最新指示等。
凡遇重大新闻全校师生都连夜上街游行。
放了暑假,我迟走两天,获益不少。在高年级宿舍里意外拾到一套破了皮的《水浒传》,第一次知道了梁山好汉,第一次晓得了官逼民反。学校图书馆从前年起就已经关闭。好事成双,去校园草坪闲逛意外捡到10多斤废铁,在供销社废品收购部卖了一块多钱。我为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笔财富而窃喜,也为拾金归己惭愧了许多年。其实,寒假离校时,我的一床旧被絮和一把锄头被他人顺手牵羊拿走,受了母亲几年的唠叨。今天想起来,也许是报应吧!
到了年底,突然传来消息,各公社自办初中,学生一律回本公社读书;县五中下放成梦溪中学,我们中武公社的学生已经没有资格在这里继续学习了。 离开仅仅两个学期的澧县五中,怏怏地回到家里,无言面对父母和乡亲!小学毕业两年半了,学习了什么?脑子里一瓶空白,虚度年华呀!
我将何去何从?
1970至1971年澧县三中两年学完六年 中学课程,毕业证却是梦溪中学高中部的
初中突然下放公社办,我赌气九个月当社员后再到新办的中武中学饱读三个月,拿到了初毕业证和澧县三中录取通知。 澧县县三中,就是原县五中升为高中后改的名字。 1970年元宵节后,我和刘传元同学相伴去三中,过雷公塔在涔河南岸遇上歇脚的谢承力同学。约下午3点钟我们三人到达曾经耽误我一个学年的母校。今非昔比,学校欣欣向荣。热烈欢迎新生的标语,整洁明亮的校园,有条不紊的报到程序,齐全且透着墨香的教科书,和蔼可亲的老师,春风满面的同学,扎实繁重的教学计划,让我深深地感觉到教学乱象已成历史,紧张而刻苦的学习生活开始了 竟然还认得自己哟,4排右首
有趣的是,学生仿部队建制,1、2排是高二,高一新生分为3、4、5排。我和谢承力同学分在3排,并同床一直到毕业。3排先后经历了三位班主任,孙逢显老师不到两个月,刘家义老师一年有余,教数学课的易继芳老师一直到我们毕业。
中武中学校长谢久安调任三中校长,因健康原因不到一学期调离。佘玉明校长在我们毕业的前几个月也调回了他老家石门县。汤道金老师仍然是教务处负责人。还有语文老师龚光美、政治老师王淑兰、英语老师孙登泉、物理老师张儒坤、化学姜先洪,潘宜元老师也偶尔教过我们的语文课。
这两年,是全面落实毛主席“五七”指示的两年,既学文,又学工、学农,还学军。学文的任务十分艰巨:两年时间要完成初、高中六年的课程。从1966年下半年到1970年春,读初中四进四出,一晃快4年,所学无几。学校先用一个学期集中补习初中课程,然后攻读高中课程。
由于新三届和老三届初中毕业生集聚一班,知识参差不齐,施教很困难,教学进度也相当慢。我的语文勉强还过得去,数学、物理、化学有起有落,总算没有不及格的;但英语课糟透了,第一期好不容易记熟的一百多个英语单词,却在暑假里全部丢在家乡稻田里了。
课本都是试用教材,扉页是毛主席语录。
语文课的政治色彩较浓,除大量的毛主席文章外,还有鲁迅杂文和报刊上的时事评论等,古典文学几乎没有。不管讲哪种课文,毕业于师范学院中文系的龚老师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早自习叫“天天读”,读毛主席著作,要求雷打不动。这对语文课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政治课没有课本,教学内容紧跟政治形势。先是讲党的十次路线斗争,“九一三”事件后又加上一次,共十一次。然后,是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常识。
学校组织我们去湖南拖拉机制造厂,分别下到六个车间当工人半个月,拜工人为老师,各学习一门技术。我去的车间里有钳工、车工和锻工。锻工很累,车工很细,钳工很脏。短时间的学习不可能掌握什么操作技术,但了解了拖拉机生产流程,体验了工人师傅的艰辛。学校还组织我们去湘澧盐矿采矿基地考察并亲自参加劳动。
开了农基课,并有教科书,但几乎没上课,主要种好学农基地。每班十来亩,种蔬菜和油料作物,从耕种到收割一条龙包干负责,每周劳动两个半天。假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也是学农的重要途径,每期开学时必须向学校送交由家乡生产大队盖章的学农证明。
学军。请解放军来学校对我们进行了半个月的军训;组织实战拉练三次,或风雨交加,或烈日炎炎,日夜兼程一百多里;至于突然深夜全校紧急集合执行紧急任务有多少次,已记不清了。
前排中刘家义老师; 左起前排依次是陈章友、李先祥、赵克勇、 谭灰军;二排依次为胡世清、赵素媛、 彭信美、曾广兰、宋善元、谢承力; 后排依次为彭培刚、赵宏炎,自己居然站在正中
1972年1月3日,我在这里高中毕业。毕业前半年学校已改名梦溪中学高中部。录取通知书是澧县三中,毕业证却是梦溪中学高中部。值得庆幸的是,在这里我们度过了中学的黄金时期,尽管“左”的影响依然存在,后期又受到“两个估计”的干扰,但和前几年相比,可谓久旱逢甘露,我们在德智体诸方面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这两年高中,和前几年比,也是我学生时代吃苦最多、素质全面提高的两年,我既要跟上课程保持中上成绩,又要完成相关社会工作。在若干社会活动历练中,自己的组织协调能力、写作能力、编辑能力不断增强。
3排排长(班长)是谢承力,赵克勇是学习委员、赵素媛是文娱委员。团支部书记是曾光兰。有全校学生组织,第一学年叫战士委员会,主席是4排的陈明益同学;第二学年恢复学生会,主席是5排的谭徽林同学;这两年我都任宣传部长,主办黑板报和墙报,负责学生广播站和校宣传队的组织工作。由于工作量大,又怕影响他人的功课,具体工作都是自己动手,牺牲了不少的自习和休息时间。
黑板报办在教室的山墙上,8平方米,每两周出一期。策划、约稿、统稿、审稿、排版、插图,我唱主角。誊写的有毛松柏、雷学舫同学。报头是一条体现本期内容的最高指示;每篇稿子都有毛主席语录;花边是一色的红五星、小红旗和向日葵;插图也多是革命纪念地或工农兵造型。
校宣传队赵素媛、彭启珍、雷顺英、范亚萍极具时代特色的合影
中午,同学们刚端起饭钵狼吞虎咽的时候,我们的土广播站响起来了。“同学们,澧县三中广播站,现在开始第一次广播!”土喇叭里飞出赵素媛同学清脆悦耳而又抑扬顿挫的涔水普通话。广播站中晚餐各一次,广播好人好事,播送报刊重要文章,两年如一日。且不说每天至少要10多篇稿子,组稿如何艰难,改稿如何费劲,播稿如何枯燥,仅就每天两次在饥肠轱辘的时刻,在饭香扑鼻的食堂大厅里,驻足一刻钟,看着别人狼吞虎咽,就让人够受的。为了集稿,我们建立了通讯员队伍,每排(班)两人,每天必须交两篇以上稿子,没有好人好事就交学习心得、诗歌、抒情散文。周公布,月评比,期总结。把优秀通讯员事迹在广播里和黑板报上表扬,介绍给团组织优先入团,推荐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
没齿不忘素媛大姐同学对我工作的理解和鼎力支持,没有她,我的宣传工作至少广播站就坚持不下去。她和我都是3排同组,有一年时间她就坐在我前面座位,我忙的时候,收来的稿子就塞给她修改定稿,平时也提出不少的好的建议。她既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又是校宣传队主力队员,还要每天去食堂广播两次。
怎么找不到自个?照片模糊 还是眼睛模糊? 左边楼下三间教室中间 是咱们三排的,右边平房就是男生宿舍
比起广播站、黑板报来,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就不能等量齐观了。主要原因是严重缺乏导演人才。其实,为排好革命样板戏,我们下午步行往返40公里,到县城影剧院观看《沙家浜》,凌晨1点才回到学校。
有一次演出,胡成兰同学兴冲冲地跑到台前,运足底气,以涔河塑料普通话报幕:
“下一个节目,三句半——五七指示就是好!”转身在台上“扑通!”一跤。台下哄堂大笑。还有俏皮的同学大呼:
“嘿,下一个鸡母:三斤半!” 会场上又哄堂大笑。
这出折子戏至今在同学们中传播。
梦溪街上那家米豆腐小店价廉物美
那时读书便宜许多。高中每期学杂费和生活费差不多只40多元,外加每月29斤大米指标。当时小菜每斤都只2、3分钱,稻谷每百斤牌价9元5角、市场价15元左右,猪肉7毛4分1斤。每期开学前,我和父亲从家里给公社粮店送去两百来斤稻谷,换成大米指标130多斤转给学校当地粮店,换回的现金20来元就成了学杂费的主要来源。
便宜归便宜,但伙食不敢恭维。每天三餐饭,一周一次荤。8人一桌,一餐3两米饭,3个少见油花的大锅菜,大多是萝卜、白菜、南瓜、腌菜、米豆腐之类。开饭铃一响,同学每蜂拥而至,迅速将三钵菜均匀地分到8个饭钵,8双筷子风扫残云。饭后总有那么几位同学,在饭厅流连往返,巴望从菜钵里、饭桌上发现什么,哪怕是一片菜、一粒饭;还有那么几位,一双双谗眼,直瞪着那些加餐后仍吃香喝辣的富裕同学。
十七、八岁的青年,每餐吃3两米,根本不能满足身体发育的需要。虽然学校可以加餐,但谈何容易?那几年,由于农业生产经营体制的缺陷,粮食相当紧缺。就在我读高中那两年里,家里连续超支,每年缺半年的口粮,但家里还是千方百计保证我每天加三两饭,邀同学合作,中、晚餐各分一钵。星期天也去街上吃一碗米豆腐。
吃米豆腐的钱是变通来的。大姐三儿两女,自己还不够吃,也节省自己,给我几次米。小姐姐家里稍好点,有几次回家都绕路去她家,先美餐一顿,然后带回七、八斤大米,以两毛钱一斤的低价卖到街上,这样吃米豆腐就有了钱。
涔河北面的梦溪镇仅一条街,三块青石板由东向西从街道中延伸过去。街上的饭店、小吃部早已记忆模糊,只有那家米豆腐店历历在目。从学校出发,走过石拱桥,沿河边那条小路,向西走一百多米再上街,左边就是我经常光顾的家价廉物美的米豆腐店。
在一间木板房前,屋檐下烧着一个藕煤炉子,一口铁锅冒着热气,一张小桌上有序地排列着碗筷、砧板、酱油、辣椒末、香葱和油盐。绿黄色的米豆腐在桌边水桶里静静地躺着,晶莹剔透,惹人口水。
“同学,吃碗米豆腐吧!昨晚打的新鲜米豆腐呢!”女店老板递上木凳,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边立即摆开了操作的架势。
我就是为一碗米豆腐而来的。老板麻利地将一小块米豆腐切成一厘米见方的小块,随即轻轻地放入早已沸腾铁锅中。当碗中刚配齐佐料时,锅里已经翻滚了。
左起前排依次为赵素媛、李秋芝、孙圣娇 后排依次为张桂珍、彭信美、曾广兰 向慧、彭文德两位女同学怎么没参加呀
高中两件憾事,何须再纠结
毕业那个学期,有两件事至今刻骨铭心。
第一件事:
有一天,佘玉明校长把我叫去,送我一本《金训华之歌》,扉页上已题写“向金训华同志学习,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我受宠若惊。
自从一年多前学校提出拟在学生中发展党员后,我当即向学校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以后又不断的上交了思想汇报。佘校长直接培养我的。校长和往常一样,给我讲党的性质、宗旨,党员的义务和权利,入党条件及入党动机,肯定我,鼓励我。但他最后一句话,却让我大失所望,他说他调回石门老家去了。校长的离去,我不仅失去了一位知我爱我教我的恩师和引路人,而且在学校入党已经基本不可能了。
我噙着惜别的泪花,象过去一样信誓旦旦。
结果如我所料,自佘校长走后,学校完全忘记了在学生中发展党员的承诺。
但毕业后,我始终牢记佘校长的教诲,在思想和行动上创造条件,两年后终于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了右手,并一路跟着党正步走到今天。
第二件事:
毕业前的半个月,有一天中午,教导处汤道金老师突然通知我去学校办公室开会,我当即赶到那里。我班曾广兰、赵克勇也先后到达,四、五排也有五位同学。我们坐在汤老师房间里,和一位陌生男人闲聊。不一会儿就散了。回到寝室来才知道这陌生人是梦溪区教革办主任。第二天上午上课时,曾广兰、赵克勇和昨天参加座谈的同学,去区医院体检去了。同学中传出他们将被招为国家教师。赵克勇体检回来问我怎么没去,又说五排的唐厚文怎么又临时补上去了。我一时惶惑不解。
不几天,八位同学被招收为国家教师。我想,也许面试不合格的缘故吧。没有问老师,也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丁半点安慰。
本来很好的心情却因此事搅乱了。好在毕业回到家里,第二天大队小学通知我去担任民办教师。
关于这件事的原因,接下来有许多议论,大致有三个版本。一说当时的大队党支部书记疾贤妒能,拖延时间,没有及时将推荐意见送去;一说东西送去了,但因为我父亲的历史问题而政审不合格;再一说是前面的事根本不存在,被别人掉了包,因为当时顶替我的同学德才平平,八个指标怎么也轮不到他。不管是什么原因,三十多年来我始终没有过问,无论是当时的学校,还是大队党支部。只当我和曾广兰同学一样罢了。广兰同学是六六届初中毕业生,品学兼优的好大姐,眼睛高度近视又不知道可以矫正,因体检不合格而终生务农,好在一对子女都读上了清华大学。
要说还有点遗憾的话,就是不知什么原因,厚文同学在他仕途辉煌、家庭幸福的时候,不明不白的自己走了,白白地浪费了一个同学们朝思暮想的国家教师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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