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新可以不作（上） ——《窥词管见》学习札记（5）

凌云清风

                            词不新可以不作（上）
                  一一《窥词管见》学习札记（5）


                                凌  云  清  风


        李渔是一个非常注重创新的人，园林庭院设计讲究新颖别致，历史旧案喜欢翻新解释，创作戏曲、诗词更是务必出新。他在《闲情偶寄》和《窥词管见》中，用大量篇幅谈创新问题，而且谈得很细致，很全面，很中肯，确是经验之论。
       《窥词管见》第五则说：“文字莫不贵新，而词为尤甚，不新可以不作。”《闲情偶寄》词曲部说：“吾谓填词之难，莫难于洗涤窠臼；而填词之陋，亦莫陋于盗袭窠臼。……窠臼不脱，难语填词，凡我同心，急宜参酌！” “人惟求旧，物惟求新。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而文章一道，较之他物，尤加倍焉。戛戛（音jia，困难貌）乎陈言务去，求新之谓也。至于填词一道，较之诗、赋、古文，又加倍焉。”他在《闲情偶寄》中说的填词，实指制曲，但与真正的填词有些道理是相通的。他说词不新可以不作，这方面较之其他文体尤加倍焉，而且“凡我同心，急宜参酌”，真乃振聋发聩，言前人而未言也。
       何谓填词之新，他提出三条：“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意新好理解，就是词的立意、意境要新。那么语新和字句新有什么不同呢？我理解，语新，一是指用新的语言来表现新的事物，二是对巳经惯用的表现某一事物的语言，完全放弃不用，而用新的语言代之。字句新，则是对已有的字句进行变化，调换位置或增减字句，使其产生新的面貌和意义。在三者之中，最重要的是意新，其次是语新，至于字句的变化求新则排在再次位置，这就为我们创新的思路拟出了一个路线图。
       关于意新，李渔提出了他的看法：“所谓意新者，非于寻常闻见之外，别有所闻所见，而后谓之新也。即在饮食居处之内，布帛菽粟之间，尽有事之极奇，情之极艳，询诸耳目，则为习见习闻，考诸诗词，实为罕听罕睹，以此为新，方是词内之新，非齐谐志怪、南华志诞之所谓新也。”意思是，词内之新来自寻常所闻所见中“事之极奇，情之极艳”者，对于日常见闻来说是习见习闻之事之情，对于诗词题材来说，则是罕听罕睹之奇之艳，但不是荒诞志怪之类的东西。
        人们会说日常见闻熟视惯睹哪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是有也早被人家发现而写入作品之中了。李渔却不这么认为。他说：“人皆谓眼前事、口头词都被前人说尽，焉能复有遗漏者？予独谓遗漏者多，说过者少。唐宋及明初诸贤，既是前人，吾不复道。只据眼前词客论之，……诸君集中，言人所未言，而又不出寻常见闻之外者，不知凡几。由斯以谭，则前人常漏吞舟，造物尽留余地，奈何泥于前人说尽四字，自设藩篱，而委道旁金玉于路人哉。” “网漏吞舟”，是汉语成语，出自《史记-酷吏列传序》，意思是网里漏掉吞舟的大鱼。这里指前人漏掉未道的东西大得很，多得很。“前人已见之事，尽有摹写未尽之情，描写不全之态。” 我们不能用"前人说尽”四字作茧自缚，而把新奇、贵重的写作材料让予他人。李渔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前篇我们提到的《贺新郎》（昨话今休矣）和《归朝欢-防窥》两词，皆是日常习见习闻之事，而写入词中则是罕听罕睹之新奇题材。
        关于词语新，李渔也有精彩论述：“词语字句之新，亦复如是。同是一语，人人如此说，我之说法独异。或人正我反，人直我曲，或隐跃其词以出之，或颠倒字句而出之，为法不一。”接着，李渔用了两个典故来说明这个问题。一是点铁成金之说；二是不龟手之药。点铁成金，原指用手指一点使铁变成金的法术，后比喻修改文章时稍稍改动原来的文字，就使它变得很出色。此典出自宋-黄庭坚《答洪驹父书》：“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李渔从中悟到：“不必铁果成金，但有惟铁是用之时，人以金试而不效，我投以铁，铁即金矣。”也就是说，换个思路，铁不必果成金，只要用得好也会发挥金的效用。比如“彼持不龟手之药而往觅封候者，岂非神于点铁者哉？”
        不龟手之药，就是指使手不冻裂的药。龟，音jun，同“皲”，指皮肤受冻开裂。此典出自《庄子-内篇-逍遥游》，是一个故事：宋国有一个善于制作防止皮肤冻裂药的人，祖祖辈辈以在水中漂洗棉絮为业。有人听说了，就请求用百金买他的药方。该家族的人认为卖药方比漂洗棉絮来钱快且多就卖给了他。那人得了药方，便用它去说服吴王。越国来侵犯吴国，吴王让他统帅军队。冬天和越军进行水战，因为不龟手之药发挥作用，把越军打得大败。吳王便将一块土地封赏给他。此故事中，能不使手裂开的药是一样的，有的人靠它得到封赏，而有的人却兔不了漂洗棉絮的辛劳，这就是神于点铁的妙用。李渔用这两个典故来比喻词语创新的神奇。
       “意新语新，而又字句皆新，是谓诸美皆备，由武而进于韶矣。”三新都做到了，就能从《武》乐的尽美进到《韶》乐的尽美又尽善的境界。“然具八斗才者，亦不能在在如是。”李渔说，如果不能做到意新，退一步计，就要善于从古人诗赋文章中化境，全以琢句炼字为工，待琢得句成，炼得字就，竟似词中原有之句，读来不觉生涩，如数十年后，重遇古人一样，有“似曾相似燕归来”之感。
        
      2020年6月6日

张新泉

新也者，天下事物之美称也。而文章一道，较之他物，尤加倍焉。

张新泉

“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

幽兰居士

三新都做到了，就能从《武》乐的尽美进到《韶》乐的尽美又尽善的境界。

凌云清风

张新泉 发表于 2020-7-4 08:16
“意新为上，语新次之，字句之新又次之。”

    谢谢张新泉老师点评！

凌云清风

幽兰居士 发表于 2020-7-5 15:46
三新都做到了，就能从《武》乐的尽美进到《韶》乐的尽美又尽善的境界。

              谢谢钟老师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