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鹰 微型小说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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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型小说杂议


    从一九五八年开始，报章的文艺副刊上，诞生了一种叫“小小说”的新品种，后来文艺副刊上也渐渐有了小小说专栏。近几年来，小小说有很兴盛起来了。它的别名很多，如微型小说，一分钟小说，一袋烟小说，千字小说，袖珍小说，快餐小说等。“快餐”者也，一要节省就餐时间，二要所食营养丰富。用“快餐小说”来称呼小小说，真是生动形象极了，因为它就是一种即使读者非常节省时间，又能从中获得丰富营养的精神食粮。


    早在五十年代末，小小说刚刚走上文坛不久，矛盾就热情肯定，大加赞扬，他在《短篇小说的丰收和创作上的几个问题》中写道：“这些作品以‘小小说’得名，不是偶然的。不仅因为它们短小精悍，而且也因为它们结合了特写（如果我们承认这是主要以真人真事为抽象对象）和短篇小说（如果我们不否认它以概括为基本方法）的特点而成为自有个性的新品种。”


    王蒙专门写过一篇《我看微型小说》的文章，他说：“微型小说是一种预感，从一个点、一个画面、一个对比、一声赞叹、一瞬间之中，捕捉住了小说——一种智慧，一种美，一个耐人寻味的场景，一种新鲜的思想。”


    小小说，微型小说，其特定当然首先是在于“小”，在于“微”，即短小精悍，以一当十，以短胜长，以最精短的篇幅，表现出独特的内涵，句句抓到痒处，字字击中要害。


    晋代陶渊明有一篇《阮盗》，只有二十五个字，有人认为这是微型小说的典型，能证明微型小说是“古已有之”：“蔡裔有勇气，声若雷震，尝有二偷儿入室，裔附床一呼，二盗俱陨(yun)。”


    美国作家蒂克．布朗的一篇微型小说，译成汉语只有一句话：“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微型小说一般的是一千字左右，是以短取胜的一个新武器。特点是短，难也就难在这个“短”字上。因为它虽短，却不能减弱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艺术质量；如果短而平，短而无味，短而有套子，再短也是冗(rong)长。


    为了短，微型小说的取材必须十分准。鲁迅论及短篇小说时指出：“只顷刻间，而仍可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尽传精神”；莱辛在其美学名著《拉奥孔》中指出，画家作画应“选择最富有生发性的顷刻，使得前前后后都可以从这一顷刻中了解得最透彻”。


    大师们都强调要抓住“顷刻”，这顷刻就是生活中富于表现力的一件小事，一个场景，一个画面，一个聚光点。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小小的生活断面。


    由于篇幅限制，微型小说不可能去描绘十分复杂的人物、情节、环境，无法表现一个漫长的过程。因此，它必须准确地抓住能“尽传精神”的、“最富有发生性”的“顷刻”，把笔触集中于人物在这一顷刻的表现或心理变化上进行描写，从这一顷刻去提示其所由发展而来的过去，暗示其将要发展而往的未来，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艺术效果。


    微型小说到了没有说教的余地，你对生活的感受本身就必须成为艺术，没有铺陈的余地，没有打扮的余地，没有贴膏药、穿靴戴帽的余地。微型小说是对作家的生活体验、作家艺术地感受生活的能力最直接切近的考验。


    在艺术构思上，微型小说强调一个“巧”字。“文似看山喜不平”，任何小说，要想抓住读者，都必须以巧妙的艺术构思，造成巨大的情感跌宕，使故事曲折动人，收一波三折之妙。但微型小说由于篇幅限制，既不能在故事进入高潮前，着意渲染，层层铺垫，埋设伏笔；又不能在叙述时阐发宏论，精雕细刻，要受到一波三折，真是太难了！“难”，并不等于“不能”，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


    一家美国杂志曾以三千元的悬奖，征求文字最短、情节曲折得故事，不少人绞尽脑汁应征，结果，下面一篇故事获得首奖：“伊莉微娜的弟弟佛莱特伴着她的丈夫巴布去非洲打猎。不久，她在家里接获弟弟电报：‘巴布猎狮身死——佛莱特。’伊莉微娜悲不自胜，回电给弟弟：‘运其尸回家’。三星期后，从非洲运来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一个狮身。她又赶发了一个电报：‘狮收到。弟误，请寄回巴布尸。’很快得到了非洲的回电：‘无误，巴布在狮腹内。——佛莱特。”


    全篇连标点符号在内才一百五十来字，却构思精巧，曲折动人。看，故事开门见山写巴布告别爱妻伊莉微娜，与妻弟同去非洲远猎，竟不幸身亡，出现了一个扣人心弦的起伏；其妻悲索夫尸，却得到狮尸，又是一个“折”；旋即得弟回电，方知巴布葬身狮腹，这是第三个起伏，用来作结。短短百余字，真是“一波三折”，入情入理，令人回味无穷。为了避免感情表现没有跌宕变化的“直线式”，微型小说常用“逆转构思”，就是从反面下手，一路逆行，当这种逆行达到顶点的时候，突然笔锋一转，人物的“庐山真面貌”才实现无遗。


    苏联微型小说《我是怎样成为英雄好汉的》，叙述“我”深夜送女友回家的经过。他们走入黑胡同，出现了三个黑影，女友很害怕，“我”说“没什么，你不是一个人！”当三个人耍流氓时，“我”把他们一一打倒在地，女友十分敬佩男友的勇猛无畏，深深为自己有这么好的对象感到幸福。临到结尾，才突然明白，男友同三人的斗争只不过是演了一场事先安排好的丑剧！读者的感情活动，前后发生了截然相反的变化，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这也是一种“曲折美”。


    微型小说特别重视开头、结尾。要用千把字、几百字展开情节、刻画人物，非使开头与结尾既经济又实惠不可。开头要快、巧、新。所谓快，就是单刀直入地进入故事，尽快地推出主人公，尽快展开矛盾，不要拖泥带水，千呼万唤之后主人公才出现；可谓巧，就是要尽少孤立地渲染和铺垫周围环境、气氛，而是在人物行动中展现时间和行动的目的，把两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一开始便设下悬念，把读者的心紧紧吸引住。所谓新，就是跳出僵化的老框框，做到新颖、出奇、多样化。


    例如《烈女》的开头：“她曾壮怀激烈地死去。如今又悄悄地回来了。”死人难道还会复生？她为什么要死去？为什么又会活着回来？读者迫不及待地看下去，才明白了：原来这位烈女揭发了城运局长贪污巨款，一次次写信上访，上面无动于衷，她曾想以死对之，但又觉得这样做很不值得，便打消了死的念头，而人们却误认为她已“死”了，并对她作出高度评价。这是一种多么不正常的社会现象啊！这个开头是多么快、多么巧、多么新呀！


    微型小说的结尾必须强调含蓄，要留足余地，达到言已修而意无穷。点出一个问题，让读者能举一反三地去思考；或暗示其趋势，使读者得到独舞；或戒之以哲理性警句，使读者猛然醒悟；……总之是要尽可能使读者的审美兴趣弥漫延留，让读者自己去开动脑子开掘，去再创造，以延伸作品的内涵和时空。


    《街心花园》写个体户为顾客照完了相，两人因价格高低激烈争吵起来；突然，奇迹出现了，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刚才对立情绪冰释，“几张人民币，在两副笑的脸孔之间推来推去。”是什么原因呢？作者并未详细写，而是马上推出结尾：“啊，不远处，几位碧眼金发的外国男女，正兴奋地冲着周围的景物指点着。其中一个，杠着台小型录像机，慢慢地扫描着。入画的，会有这街心花园的一切：婀娜的石象，挺拔的木棉，秀发上的彩条丝巾，帽檐上的红色国徽……”多么含蓄呀，它引你思索，自然得出“祖国荣誉高于一切”的时刻主题。


    微型小说也是多种多样的：幽默的、抒情的、淡淡的、强烈的、掐头去尾的，有头有尾无“腰”的，动态的，静态的、叙事的、比喻的、勾勒轮廓的，只写心理感受的……。有些微型小说，贴近生活，及时地反映现实之“近”和“快”的特色；有的则发人深思，耐人寻味，给人一种哲理美的享受，表现出内涵甚“深”的特色，可算是小说式的寓言；还有的具较高的艺术趣味，细腻动人，象一个精雕细刻的小工艺品，透射出永恒的世态人情，给人以心灵的陶冶。


    大的东西人家一下子看不周全，而微型小说可以放在读者手掌中分析解剖玩赏，遮不住丑，渗不得水，总体构思全部裸露在严格的批评家与读者面前，千万不可因其短而掉以轻心！冰心老人在给中国微型纪实文学青春奖大赛的祝辞中说：“中国文学传统就是以短著称，看《古文观止》上起东周，下迄明末，共有文章220篇，有几篇是长的？微型纪实文学青春奖的应赛者，也要和中国古人赛一下才好！”


    微型小说堪称小说中的警句、绝句。艺术之神赐给她“微型”的品格，使她独成一体、独树一帜的艺术世界而跻身于文学之林。（凌焕新语）1992年，东方曾参加全国“第二届青春微型文学大赛”，作品《枫叶》获“第二届微型文学青春奖大赛佳作奖”，获奖作品先后由江苏文艺出版社、香港欧亚经济出版社以《人间漫记》结集出版。东方鹰有多篇微型小说选入。当代作家王蒙、林斤澜。江曾培、沙黾农、凌鼎年等名家均有佳作入编。后来，东方有幸成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首届会员（当时全国仅有会员53人）。微型小说需要发现，凡有所发现的，必定角度新颖，构思精巧，就会充满灵气活力。微型小说给作家们另一块天地。


    ◆《微型小说杂议》，原载2011.9 《梧桐花》文学月刊2011第9期


    01 枫叶（微型小说）
        文/魏义芳


    夕阳将褪色警装染成橙红，老人健步走在山道上。
　　“抓流氓！”迎面传来急促童音。老警顿足，见三少年尾追不舍。一个架势，老警堵住山道。左峭壁右悬崖，地势险恶。
　　“快滚开！”流氓手握尖刀冲了过来，居高临下，不可一世。
　　老警左手握拳，右手横护前胸，目光似剑。流氓一刀抵进，老警迎上，深深地扎进了右臂。与此同时，流氓被踢中小腹，
瘫在道旁。
　　三少年赶上，将罪犯反扣。“爷爷，您那臂......”
　　“假的。”老警晃了晃手臂。
　　“那真的呢？”一少年天真地问。
　　“五年前一个冬夜，追捕一个抢劫团伙时光荣了。”
　　“哦！”三少年几乎异口同声。
　　“走吧，小伙子们。”老警大手一挥。
　　山梁上，枫叶如血，定格成一幅灿烂的风景。
      （293字）1991.1入选江苏文艺出版社《人间漫记》


    02 刀疤脸（微型小说）
         文/魏义芳


    万籁俱寂。
    古镇小巷拐弯处，黑沉沉一片。“刀疤脸”左手撑墙，右手提着大砍刀抖得厉害。左胸辣辣作痛，有粘糊糊的东西溢出。
    他知道自己受伤不轻，但一个意念支撑着他：千万别倒下去，倒下去就完了......“咣”的一声，他手中的砍刀重重地掉在水泥地上。
    “谁！”下夜班的几个工人同时止住脚步，顺声走近，不仅大吃一惊！只见血泊里躺着一名少妇，少妇左侧墙根立着一名男子。
    “杀人啦！”一名工人通过报警点很快找到了警察。
    “刀疤脸！”老警一眼就认出了靠墙根支撑的那名男子。群众都知道“刀疤脸”是这小镇出了名的地痞，因流氓滋事被公安机关劳教两次。
    “刀疤脸，怎么又是你！”老警愤然怒道。
    “不，就这一次！”“刀疤脸”毫无内疚地说。
    青年民警拾起凶器，欲将“刀疤脸”带走。
    “别，他......”少妇欲说无力，终因失血过多又昏了过去。
    人们见壮，无不愤怒地指责：“刀疤脸，你，混蛋！”
    “就这一次！”“刀疤脸”还是那句话。
    “是他......救了我！”少妇终于说了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众人大为惊愕。
    老警大手一挥：“把他们都送医院！”
      （475字）1996.5.17 湖南《当代公安报》


    03 星德山趣闻（微型小说）
           文/魏义芳


    湘北桃源境内有一座名山，名唤星德山，人称“道兴紫覆(fù)之地”，与誉为“中国南武当”的慈利县五雷山隔山相望，互为犄角。山顶上有一星子宫，“灵毓（yù）星峰，胜境都成仙世界；脉延雷岳，佳城永镇古山川，” 对联形象地勾勒出了星子宫的气度和神韵。古人修造寺庙和道观，格外注重风水地理，所谓“藏风聚气”、“负阴抱阳”。星子宫下三十米外的王爷殿，遵循着同样的理念。王爷殿殿内供奉的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神像，两侧还伺立着雷公、电母，姿态肃穆，巍巍赫赫。庙里有一老道带着几位徒弟在修行。
　　一天夜里，风雨交加，“轰”的一声，大殿里供奉的两米多高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不知怎么突然倒了下来。师徒几个闻声赶到大殿，只见一地的碎泥块，摆放佛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雷公、电母。雷公神像作力士状，裸胸袒腹，背插双翅，额具三目，脸赤如猴，下巴长而锐，足如鹰爪。左手执锲，右手执锤，作欲击状。自顶至旁，环悬连鼓五个，左足盘蹑一鼓，世称雷公江天君。电母之像则容如女，貌端雅，两手执镜，号曰电母秀天君。两神像似笑非笑，别有一番滋味。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三月三”黄道吉日，香客会更多，没有了天尊神像可怎么办？小道士们一个个没了主意。还是老道镇
定，他指挥几个小徒把散落的泥块搬了出来，又叫徒弟们把雷公、电母像摆在天尊神像的位置。徒弟们纳闷，这雷公、电母虽为正神，但终为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属下，神界等级森严，虽一时解危，明天香客摩肩接踵，还不炸了锅？
　　没想到，第二天像平常一样，香客如云。他们跪拜时，依旧一脸的敬畏与虔诚。到晚上，道徒清点香火钱，一点也没见少。
    老道笑了，人们都有一个思维定势，不管是谁，只要坐在神的位置上，他们就对谁顶礼膜拜。
　　小道士们感慨不已，看来位子才是硬道理。至于位子上坐着什么东西，有什么能耐，怎么登上这个位置的，似乎并不重要。
      （75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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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九五八年开始，报章的文艺副刊上，诞生了一种叫“小小说”的新品种，后来文艺副刊上也渐渐有了小小说专栏。近几年来，小小说有很兴盛起来了。它的别名很多，如微型小说，一分钟小说，一袋烟小说，千字小说，袖珍小说，快餐小说等。“快餐”者也，一要节省就餐时间，二要所食营养丰富。用“快餐小说”来称呼小小说，真是生动形象极了，因为它就是一种即使读者非常节省时间，又能从中获得丰富营养的精神食粮。

东方鹰a

早在五十年代末，小小说刚刚走上文坛不久，矛盾就热情肯定，大加赞扬，他在《短篇小说的丰收和创作上的几个问题》中写道：“这些作品以‘小小说’得名，不是偶然的。不仅因为它们短小精悍，而且也因为它们结合了特写（如果我们承认这是主要以真人真事为抽象对象）和短篇小说（如果我们不否认它以概括为基本方法）的特点而成为自有个性的新品种。”

东方鹰a

王蒙专门写过一篇《我看微型小说》的文章，他说：“微型小说是一种预感，从一个点、一个画面、一个对比、一声赞叹、一瞬间之中，捕捉住了小说——一种智慧，一种美，一个耐人寻味的场景，一种新鲜的思想。”

东方鹰a

小小说，微型小说，其特定当然首先是在于“小”，在于“微”，即短小精悍，以一当十，以短胜长，以最精短的篇幅，表现出独特的内涵，句句抓到痒处，字字击中要害。

寒儒

下面一篇故事获得首奖：“伊莉微娜的弟弟佛莱特伴着她的丈夫巴布去非洲打猎。不久，她在家里接获弟弟电报：‘巴布猎狮身死——佛莱特。’伊莉微娜悲不自胜，回电给弟弟：‘运其尸回家’。三星期后，从非洲运来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一个狮身。她又赶发了一个电报：‘狮收到。弟误，请寄回巴布尸。’很快得到了非洲的回电：‘无误，巴布在狮腹内。——佛莱特。”
——这篇经典。

寒儒

您的三篇微型小说很不错。

史开均

欣赏老师佳作！为您点赞！

东方鹰a

寒儒 发表于 2020-7-11 16:43
下面一篇故事获得首奖：“伊莉微娜的弟弟佛莱特伴着她的丈夫巴布去非洲打猎。不久，她在家里接获弟弟电报： ...

谢谢关注评论！

东方鹰a

寒儒 发表于 2020-7-11 16:44
您的三篇微型小说很不错。

谢谢关注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