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日 杜修岳

云水居主人

社日   杜修岳

    涔水河从武陵余脉的山丘中冲出来，于蓝田那地方拐了一个大弯之后，才又曲曲折折地东流去，在河之北这个软肚皮上形成一个肥沃的冲积大甸子。它就是我的老家所在地杜家巷。
    杜家巷有一座挺有名的土地庙。一般说来，好些地方的土地庙都很小，有的小得跟现代的整体浴室差不多，周围也没有什么附属之物。可杜家巷土地庙却很有些与众不同。小时候，我看到它有正堂和侧屏，高大而富丽。正堂前嵌“寿”字隔，里头供土地神即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像，外面摆一对香炉、一对铜罄。堂和屏的上端皆绘有精致的“观音送子”之类的图饰。庙的左右和背后有三棵高大的常青树，枝枝连理，叶叶交互，青翠一团，鲜活无比。一看就觉得庙基地脉异常毓秀灵气。许多土地庙管的人丁不多，而我们的土地庙则管到整个大甸范围内的上千户人家。?
    无独有偶。对岸戴家湾也有一座叫马马树的土地庙。其庙倒平常得很，可庙后有一棵偌大的树，酷似马形，神气活现，四干从地里出，前后的二干离地面三、四尺处分别合二为一，后干再一弯，与挺直的前干又合二为一，然后凌空伞护其庙。造化之功，远胜人为。这土地庙也管一方百姓。?
    每逢农历二月初二社日即土地神生日前后，两岸可就热闹非常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初一的晚上要赛灯，初二的早晨要敬神。从初二起，一天两天或三天五天不等，白天要唱对台戏。事前，两岸的头人和一些积极分子会在自己方面的信徒中造舆论，搞宣传，既讲敬要诚，赛要赢的宗旨，还要煽对方准备得如何好如何精的情况，讲得天花乱坠，弄得人人摩拳擦掌。然后头人一声令下，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一般人对出这样的钱比较慷慨，也很放心。据说头人不贪污敬神的钱，倘是收皇粮或其它什么的，那自然就不同了。?
赛灯。先买好灯笼、灯盏、灯油。到时候，人们按照分工，在规划好的线路上选择高处每隔四五丈，点上一个灯笼，一直沿着河岸点上两三里，于是两条长长的火龙便游于涔水河畔，煞是好看。此时人们心齐，也好胜。有一次，北岸的人见南岸的灯不少，不待分咐，便主动出击，在延伸线上等距离地堆若干个小台儿，搁上小碗，里面放棉条，倒棉油，然后点上……
     杜家桥南北端是主赛区。双方有什么新的赛招，都在此露一手。但赛前严格保密，多为“一把手”“独断专行”。记得有一次，马马树推出走马灯，纸人纸马围绕一盏大灯转着圈儿，很是机巧，不过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为对手目所难及。而杜家巷推出的则是定时放鞭炮、发火箭的灯。当夜幕垂下不久，北端桥头一盏偌大忒亮的灯中，出现了纸人儿擂鼓敲锣，忽然鞭炮齐鸣，火箭竞发，一时间，红了霄汉，刺了眼睑，震了河畔，使人目瞪口呆，之后，又大声喝彩。此灯既机巧，更大气，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效应。据说这是杜家巷的头人暗察密访，好不容易到津市刘公桥找着一位技艺三代单传的浏阳籍花灯师傅，花费两个月时间暗里将此灯扎成，并于赛前一日雇外人夜行五十余里才运到赛地的。这次到底谁赛赢了，没专职的裁判或评委，自然没有统一结果。任由两边的当事者去自吹自擂，或让其他看热闹的人去评说。?
    敬神。早晨人们津津乐道昨晚的赛事，又手持香蜡、鞭炮和供品（如挂面、猪头、鸡蛋之类），无限虔诚地跪拜土地神，祈子祈福祈吉祥。人道杜家巷土地最灵验。不是吗?甸西北隅某对同庚夫妻原来不信土地神，结婚十二年，尚无子嗣。为了生育，法儿都使尽了，仍无效果。以后祭拜杜家巷土地，三十六岁那年社日首祭，随之月月逢初二皆祭，到这年冬月初二便生下一子。其子大学毕业后还出国留学，成为一位多国争聘的著名专家。老夫妻心舒体健，儿、媳让他们多次双飞海外，旅游观光，晚景好不乐哉！有人统计，杜家巷土地所管人家的子弟，无论治学、当兵、经商什么的，皆青云有路，发达有日。仅县城一处，就住有甸中原来和衍生的二百多户人家，而且大多家道兴隆，红红火火。事实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因此。杜家巷土地享受的香火也就特别旺盛，留下香、蜡的把把儿，有一年有个独身哑巴收去后当柴烧，竟然烧熟了三天的饭菜。平心而论，马马树土地也还灵验，与杜家巷土地相去不远。由于北岸人的一贬一褒，一抑一扬，使其声名受损。唉，神也有受委屈的时候！?
    唱对台戏。头人们于十天半月前在县内外联系好颇有名气的戏班，主要是荆河戏和澧州花鼓戏两类班子；拟定剧目，多演生旦净丑诸角俱齐的团圆吉祥戏，忌演子嗣缺乏或孤儿寡母戏；开演前两三天，志愿者挑选平坦宽敞的高地，用水车的坐凳车杠和门扇木板搭好戏台。戏台也叫草台，草台前的左右二角竖起高竿，顶端扎着桃枝柏叶。在草台上唱戏叫唱草台戏。戏开演前，两岸的戏班都先打“闹台”，一时间锣鼓唢呐猛打猛吹，鞭爆铳鸣，贯云裂石，惊天动地。人们带老携幼，或领外地亲友，搬起板凳牵线连串地奔向自己所选择的剧场。特别是七八岁至十一二岁的小孩，这时欢喜异常，象小猴儿一般，飞箭穿梭，活蹦乱跳，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窜来窜去。正戏开演之前，还要演加冠帽子戏。实际上是戏班变相要钱。如果头人和有脸面的人给的多，戏班则更来劲，声嘶力竭，狂唱狂喊。正戏还未演上半个时辰，有的观众听人怂恿，眼下的戏文又不合口味，便向对河的剧场奔去。记得某天下午，马马树剧场的观众跑得只剩下一位老翁和一位少妇。老翁是戏迷，先蹲着看，后发现旁边有凳，便一屁股坐下看得直流口水。他忽见身旁仅留下一人，便问：“你怎么没走?”答：“您坐的是我亲戚坐的这把凳，她走了，我得搬凳哩。”?
    当晚，马马树头人与戏班商量对策，传言次日正戏中间插上一个由丑角掷钱掷饼于台下的情节。第二天，任凭杜家巷剧场“闹台”怎么砸地响，土铳怎么冲天鸣，除头人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的观众；而马马树剧场则人山人海。据说杜家巷在与对方赛灯、赛戏的较量中，这是输得最丑、最惨的一次，许多老年人忆及此事。至今仍留余憾。?
在以后一段时间，特别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晚期以后，人多受难，神皆遭劫，杜家巷和马马树的土地亦不例外。一天，一伙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抡起铁锤，把庙全砸了；举起板斧，把树全砍了。人传一斧头砍进马马树前胸，其树竟血溅三尺，他们也没有轻饶。?
过了十多年，两岸的一些善心人先后复修了这两座土地庙，分别移植了几株高大的常青树，并都供了土地神像。虽然香火依旧很旺，但社日赛事寥寥。记得在坚冰初融，我在县里某部初任部长之时，有过一场唱对台戏的大赛。人道北岸唱《五虎平南》，南岸唱《罗通扫北》。斯时观众人山人海，将两处的油菜踏坏了一大片。有人向县里头头汇了报，说是杜家巷的在县里当官的某某暗中支持迷信活动，还挑起乡民纠纷。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头头传我。我稍作辩解，申明我不知情，还认为这是某种民俗文化的复萌，赛后两地乡民十分亲善更是明证。他却暴跳如雷，修了我一顿胡子，还说我长了一身傲骨。以后是不是给我仕途吹了冷风、泼了冷水，亦不得而知。又何须知之，况且我一向不去恶意推测人，尽管当初常有此类言语传到耳畔。?
    两年前，我退休了。去年我曾于社日那天携带家人去朝拜过管我们的杜家巷土地，放了一大串鞭炮，小孙孙还磕头，祈求也考个好大学。这土地依然享受着人间旺盛的香火，只是两岸的赛事已停多年。一位同庚的农民老弟悄悄而神秘地告诉我：“我们两岸在外当官的多。赛得不好恐怕再影响他们的前程。”挨批的事我至今还沤在心里，并逐渐淡漠，一直未曾外露。听口气，不知为什么这位老弟好象晓得……?

admin

社戏，渐行渐远的民俗！

毛先金

这位头头欠点文化修养，对传统民俗文化的社会作用视而不见。霸道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