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铿《江津送刘光禄不及》校注与解读

涔阳老客

江津送刘光禄不及

依然临送渚①，长望倚河津②。

鼓声随听绝，帆势与云邻。

泊处空余鸟，离亭已散人。

林寒正下叶，钓晚欲收纶③。

如何相背远，江汉与城闉。

[题解]
江津，江边的渡口。有人说是四川江津，不确，因阴铿终其一生未入蜀。诗所写内容亦在水边。刘光禄，不详。一说为刘孺，字孝稚，曾为湘东王萧绎长史，后为王府记事、散骑侍郎，兼光禄卿。《梁书》卷四、《南史》卷三九有传。一说为刘师知，《陈书》卷一六有传。据赵以武先生考证，刘孺约生于485年，比阴铿父亲阴子春还要大出好几岁。刘孺任湘东王王府记室、散骑侍郎兼光禄卿时，阴铿尚年幼，故刘光禄不可能是刘孺。
刘师知亦不可能是这位刘光禄，从《陈书》《南史》的诸多记载可以推定。刘师知一生宦迹可从《陈书·刘师知传》及其他人的传记得其大概。《陈书·列传》卷二十三载：“宗元饶，南郡江陵人也。少好学，以孝敬闻。仕梁世，解褐（又作释褐，脱去平民所穿的衣服，换上官服，指初次做官）本州主簿，迁征南府行参军，仍转外兵参军。及司徒王僧辩幕府初建，元饶与沛国刘师知同为主簿。”由《王僧辩传》可知，僧辩梁元帝萧绎时人，与阴铿同时。起家为湘东王左常侍，因战功历任平南将军、左卫将军、骠骑大将军、尚书令等职，则其初建幕府，应在“寻为新蔡太守，犹带司马，将军如故”之时。《宗元饶传》载宗元饶与刘师知同为王僧辩主簿，很可能就是刘师知释褐之职。则当时刘师知与阴铿，一在湘东王萧绎府中，一在王僧辩幕下，此时二人尚难有很多交集，但可知二人是为同时。《陈书·刘师知传》载，刘师知“梁世为王府参军”。王府是否即湘东王府，不明。入陈后，刘师知很快得居高位。《陈书·刘师知传》载：梁敬帝时，陈霸先入辅，“以师知为中书舍人，掌诏誥”。可见，刘师知成为了陈霸先的亲信。《陈书·沈恪传》载：“武帝（即陈霸先）受禅，时恪自吴兴入朝，武帝使中书舍人刘师知引恪，令勒兵入，因围（梁）敬帝（萧方智）如别宫。”陈霸先受禅后刘师知仍为中书舍人，掌诏誥。“虽位宦不迁，而所任甚重”。陈文帝陈蒨即位，刘师知“寻迁鸿胪卿，舍人如故。天嘉元年，坐事免。”《南史·列传》卷十二后妃下沈皇后传载：“废帝即位，尊后爲皇太后，宫曰安德。时宣帝（陈顼）与仆射到仲举、舍人刘师知等，并受遗辅政。”刘师知与陈顼、到仲举三人共受文帝临终之托辅政，可见地位不一般。后“起为中书舍人，复掌诏誥。天康元年，世祖不预（预，《说文解字》：安也。为身体有疾的敬辞），师知与尚书仆射到仲举等入侍医药。世祖崩，预受顾命。及高宗（即宣帝陈顼）为尚书令，入辅。光大元年，师知与仲举等遣舍人殷不佞矫诏令高宗还东府，事觉，于北狱赐死。”可见，刘师知一生大部分时间在皇宫高层，且长期担任为皇帝起草诏书的重要职务，并受命辅政，是陈代非常重要的官员。而阴铿入陈后未得重用，不过以诗文才华周旋于皇帝、大臣之间。《新成安乐宫》诗本事载，安乐宫成，文帝诏群臣预筵赋诗，而未召阴铿，经徐陵推荐才入筵赋诗，亦可侧面证其地位不高。因此，阴铿与刘师知交往应该不深。而《江津送刘光禄不及》诗，显示二人关系很密切，而且一留城闉，一去江汉，显然被送者不是赴扬州出使的刘师知。
作为长期为皇室掌诏誥的重要官员，刘师知只有一次出使。《南史·江德藻传》载：德藻“天嘉中，兼散骑常侍，与中书郎刘师知使齐。”《陈书》列传第八“南康愍王昙朗”载：“（绍泰）二年（时在梁敬帝时，陈霸先尚未受禅），徐嗣徽、任约引齐寇攻逼京邑，寻而请和，求高祖子侄为质。”高祖（陈霸先）同意其最疼爱的儿子昙朗赴齐为质，后为齐所害。“天嘉二年（陈文帝时），齐人结好”，“乃遣兼郎中令随聘使江德藻、刘师知迎昙朗丧柩，以三年春至都。”由此可知，这次江德藻、刘师知使齐负有非常重要的任务，即与齐议和与迎回昙朗灵柩。阴铿诗《江津送刘光禄不及》如果是写在此时，送刘师知而不送江德藻，既于礼说不过去，又有得罪江德藻这样一位重要人物的可能，应该是不合情理的。
赵以武先生考证认为，梁代规定鸿胪卿、光禄卿、太舟卿同为“冬卿”，三卿中以光禄为首。“阴铿位低，不能循常例称刘师知为刘舍人，而尊称为‘刘光禄’，于理于实不误。”这是非常勉强的。
[异文]
①送，《本集》作江。②河，《蜀中广记》作江。③钓，《艺文类聚》作钩。
[注释]
1.依然：留恋不舍的样子。《文选·江淹·别赋》：“唯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2.渚：水中小块陆地。送渚，水边送行的地方。
3.绝：断，穷尽。此处指送行的鼓声已经消失。
4.帆势：帆船行进之势。
5.纶：lún。此处指钓鱼用的线。
6.城闉：城内的重门。《文选·谢庄·宋孝武宣贵妃诔》：“崇徽章而寰甸，照殊策而去城闉。”
[解读]
此诗起笔即写阴铿急忙赶赴江边，却发现去江汉的船只已经离开，而他留恋不舍地伫立江边，长久地遥望着远去的江水不忍离开。由此可见，阴铿与离去的人感情很深。接着写开船的鼓声已经消失，远去的船帆已与天际的云彩连在一起，表达出非常失望的愁绪。接下来两联均描写江边、江面空无一人的景象，透露出无限怅惘的情愫。这六句常为后人称道。尾联以问作结，似乎质疑友人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忙忙地离开京城建康，远赴江汉之地。唐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有句：“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正与此联暗合。
[译文]
我依依不舍地伫立在江岸，长久地遥望着空无一人的江面。开船的鼓声已经消失，去帆融入了遥远的天边。渡口停船之处只有水鸟在低飞，送行的亭子里已经人去亭闲。江边的树林里落叶纷飞，钓鱼的人正准备收起钓竿。你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去往那遥远的江汉？
[集评]
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卷一〇一：阴铿《江津送刘光禄不及》诗：“依然临送渚，长望倚河津。鼓声随听绝，帆势与云邻。……江汉与城闉。”旧志未及收之，或以“江津”二字汎汎，未必为蜀之江津也。然此诗语意明系蜀中，而江汉正蜀地耳。
明陆时雍《古诗镜》卷二五：“帆势与云邻”，势字当家，风格最老。“泊处空余鸟，离亭已散人”，趣韵天成。“钓晚欲收纶”，语极自在可爱。
清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二九收录此诗，末评曰：中六句语语有致，是惆怅不及意。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一三《江亭王阆州筵饯萧遂州》：“离亭非旧国，春色是他乡。”注：离亭，离别此亭也。卢注：长安东都门外有祖道离亭，今饯于阆州，则非故国矣。阴铿诗：“泊处空余鸟，离亭已散人。”

寒儒

对这种古文校注很需要知识功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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