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铿《渡青草湖》校注与解读

涔阳老客

  渡青草湖

洞庭春溜满①，平湖锦帆张。

沅水桃花色②，湘流杜若香。

穴去茅山近③，江连巫峡长④。

带天澄逈碧⑤，映日动浮光。

行舟逗远树，度鸟息危樯⑥。

滔滔不可测，一苇讵能航。

[题解]
渡，《初学记》作度。青草湖，亦名巴丘湖，在今洞庭湖东南。盛弘之《荆州记》：“巴陵南有青草湖，周回数百里，日月出没其中。湖南有青草山，因以为名。”宋范致《岳阳风土记》：“青草湖在磊石山，与洞庭相通。”洞庭、青草两湖相连，水涨则合二为一，故名重湖。此诗当作于阴铿南下投奔萧勃经洞庭湖、青草湖时，约在梁元帝萧绎承圣四年（555）。
[异文]
①满，《锦绣万花谷》作薄。②沅，《艺文类聚》《初学记》《文苑英华》作源。沅水，《锦绣万花谷》作源泛。③穴，《锦绣万花谷》作地。近，《文苑英华》《古今事文类聚》作远，《文苑英华》注：《初学记》作近。④江，《六朝诗集》作海。⑤带，《锦绣万花谷》作布。逈，《锦绣万花谷》作远。⑥度，《艺文类聚》作渡。息，《六朝诗集》作宿。樯，《初学记》作牆。
[注释]
1.春溜：溜，读去声，大而急的水流。春天雨水多，河沟流水满溢而急速流动，故称春溜。
2.平湖：平展如镜的湖面。唐张说《和尹从事懋泛洞庭》：“平湖一望上连天”。锦帆：帆的美称。
3.沅水桃花色：沅水，湘资沅澧四水之一，在湖南省西北境。发源于贵州省东南部，有南北二源:南源马尾河，又称龙头江，源出贵州省都匀县之云雾山鸡冠岭;北源重安江，又称诸梁江，源出贵州省麻江县平越间大山；以南源为主干。两源汇合后称清水江，流经黔东南、黔中西沅陵县，至黔城以下始称沅江，在常德市汉寿县注入洞庭湖。全长1022公里，流贯21县市，流域面积8.91万平方公里。桃花色：沅水流经桃源县，有陶渊明《桃花源记》所写桃花源，桃花源有桃林。故古人诗文中常将沅水与桃花联系起来，隐含人间理想社会桃花源。
4.杜若：香草名，一称杜衡。多年生草本，高一二尺。叶广披针形，味辛香，可入药。屈原《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离骚》 云∶“杂杜衡与芳芷。”
5.穴：洞穴、地穴。晋郭璞注《江赋》云：“包山（又作苞山）洞庭，巴陵地道，潜逵旁通，幽岫窈窕。”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曰：“君山有石穴，潜通吴之包山，郭景纯（郭璞字）所谓巴陵地道也。”茅山：山名。在江苏省句容县东南，山有华阳洞。相传汉景帝时茅盈曾偕弟茅固、茅衷居此，故称为三茅山，省作茅山。包山在今江苏省吴县太湖中洞庭西山。包山、茅山皆在吴地。
6.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在长江上游,西起重庆市奉节县的白帝城，东至湖北省宜昌市的南津关，全长193公里，自上而下依次为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
7.带天澄逈碧：带天，江水像一条长带直连天际。澄，澄澈，形容水的清澈见底。逈，辽远。碧，江水的颜色。
8.浮光：水面或物体表面反射的光。动浮光，水面波光潋滟的样子。
9.逗：惹，弄。《正韵》：物相投合也。唐杜甫诗：“远逗锦江波”。唐常建诗：“圆月逗前浦。”
10.度鸟：飞鸟，或谓飞越水面的鸟。息：停止，歇息。危樯：船上高耸的桅竿。唐杜甫《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11.苇：苇叶，比喻小船。《诗经·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杭通航。
[解读]
阴铿家在作唐，对洞庭湖非常熟悉，所以这首写青草湖的诗就写得生动而贴切。他渡青草湖是在春天，可能是在家乡居父丧期满而再次踏上求职的路途。洞庭春溜满，写洞庭湖水势浩大，为尾联预留伏笔。在这浩瀚的青草湖上，一片风帆被春风鼓满，正驶向远方。诗便从此处铺开，描写青草湖浩渺壮美的景致。那带着桃花芬芳而来的沅水，那沾染了杜若辛香而来的湘流，汇聚成盛大的水势。随着四通八达的湖水，阴铿把目光投向吴越的茅山和三峡的绮丽风光。巫峡长，郦道元《水经注·三峡》载：“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接下来两联写得生动而壮丽，尤为后人称道。逈碧、浮光，画出了湖面、江面瑰丽的景象；逗远树、息危樯，写尽了湖面、江面的辽远阔大，为尾联张目。最后感叹如此浩瀚渺远的湖水，岂可是一叶扁舟所能远航？联想到他此次南投萧勃，似乎对今后的前程充满了迷茫。诗中提及君山的地穴，不说通苞山，而说通茅山，似乎有皈依道教的意向。或者阴铿记忆有误。平湖锦帆张，后人多有借用。五代温庭筠《春江花月夜》有句：“百幅锦帆风力满”，与“锦帆张”同意。元杨维桢《送史才叟迁上饶吏，代冯元赠》有句：“金缕唱，锦帆张。”“带天澄逈碧”，唐储光曦《秦中初霁献给事二首》有句：“云林带天碧”。“沅水桃花色，湘流杜若香”，后无来者也。“逗”字开后人用此字先例，杜甫最喜用。唐韦应物《夕次盱眙县》：“落帆逗淮镇”，唐常建《西山》：“圆月逗前浦”，宋贺铸《临江仙》：“深竹逗流萤”，宋史浩《满庭芳》：“笙歌逗晓”，等等。
[译文]
洞庭湖、青草湖载满了浩瀚的春水，平展如镜的湖面上我张起一页风帆。沅水带着桃花的芬芳而来，湘流浸染着杜若的辛香流到了君山。君山的洞穴潜通道教的第八洞天茅山，洞庭湖水连着长江三峡的激流险滩。蜿蜒的江水宛如玉带直连天际，映着日光的湖面波光潋滟。远去的行舟似乎在与远处的树梢逗玩，飞越湖面的水鸟暂时歇息在高矗的桅杆。深不可测的滔滔湖水啊，这一叶扁舟怎么可能行远？
[集评]
宋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卷二《渼陂行》：“主人锦帆相为开，舟子喜甚无氛埃。”注：赵（彦材）云：“主人，指言岑参也。陈阴铿《渡青草湖》诗：平湖锦帆张。《楚辞》：闢氛埃而清凉。”
《九家集注杜诗》卷七《古柏行》：“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注：赵（彦材）云：盛弘之《荆州记》载：“古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又陈阴铿《渡青草湖》诗曰：“穴去茅山近，江连巫峡长。”
宋黄希原本、黄鹤补注《补注杜诗》卷二《渼陂行》：“主人锦帆相为开”，注曰：（杜）修可曰：陈阴铿诗曰：“平湖锦帆张”。
明胡震亨《唐音癸笺》卷一一“评汇七”：老杜诗好用“逗”字。如“残生逗江汉”“远逗锦江波”。阴铿诗有“行舟逗远树”，其所本也。
清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二九收录此诗，末评曰：“带天”二句浑阔，“行舟”二句细曲，妙在并极生动。“带天澄逈碧，映日动浮光”，岂不工切于“乾坤日夜浮”？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三《渼陂行》：“主人锦帆相为开，舟子喜甚无氛埃。”注：此泛舟佳景，时已风恬浪静矣。……阴铿诗：“平湖锦帆张”。
《杜诗详注》：卷一八“即事”：“暮春三月巫峡长，皛皛行云浮日光。”注：阴铿诗“映日动浮光”。
《杜诗详注》卷二一《将别巫峡赠南卿兄瀼西果园四十亩》：“残生逗江汉，何处狎樵渔。”注：《洛阳伽蓝记》：“山情野行之士，游以忘归。”《说文》：逗，投合也。阴铿诗：“行舟逗远树”。
清王琦《李太白集注》卷一一：《江上赠窦长史》：“闻道青云贵公子，锦帆游戏西江水。”注：阴铿诗：“平湖锦帆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