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蝉鸣依旧

竹风

这几天常德持续高温，三伏天的滚滚热浪把人们逼进了空调室。我走进清凉的书房，品茶读书，可窗外的蝉鸣却把我的思绪带到了那遥远的夏。



儿时的夏天是在沅江北岸城墙脚下的“窨子屋”度过的，窨子屋住着十多户人家。每天清晨醒来，我和大哥小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上洗漱用具，拎个铁皮桶，翻过城墙，到江边水蒿茂密的河段刷牙洗脸起“鱼笼”。蔑制鱼笼花眼长圆形，两端入口呈窝斗状，鱼儿从窝斗入口游进觅食就出不来了。鱼笼是头天晚上隐布于水蒿丛中的，当我们在晨雾中把一个个小鱼笼起出水面时，那活蹦乱跳的鱼儿弄得水花哗哗作响，随着我们兄妹仨喜悦的笑声，鲜活的肥鱼便落进了铁皮桶。在那个饭桌上平时难得见荤物质贫乏的年代，这每天一小铁皮桶的收获便是我们家幸福生活的来源。



窨子屋的后院有一口古井，井旁栽了几株葡萄藤，当枝蔓葳蕤满架时，架下成了居民纳凉的最好场所。江边回来吃过早饭，我们兄妹和小伙伴们在葡萄架下母亲早就安置好的方桌上做暑假作业，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唱，像是在挑战我们的定力，这时，儿子在部队工作的龙奶奶就会抱着一个大瓷壶，提着装有几只玻璃杯的竹篮，迈着“三寸金莲”小步，颤颤微微的来到桌旁，给我们每人一杯冰红茶。冰红茶是她用大叶茶、生姜、和对军属特供的冰糖熬的，用井水浸凉，喝在嘴里苦中有甜，生津解乏，心就静了。待我们作业完成让了地儿，大人们就会过来，给我们每人一捧嫩莲子，勤快的女人扯过一把磨得没有棱角油光发亮的木凳，坐在架下洗衣、择菜、纳鞋底，手里没闲着的，边做活边漫无边际的拉着家长里短。三两老爷们，穿着家机布大汗衫，躺在架下竹子的、帆布的各式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蒲扇，用最地道的常德腔给我们讲着窨子屋的故事，老祖宗们的家训、家规、家教、家风和睿智就在我们眼前鲜活起来。



下午，是最自由的时光。江边生长的娃儿喜水乐水，午饭后，窨子屋的、小巷子的小伙伴不约而同的扑进了沅水河。有比赛憋气的，有蛙泳的，仰泳的，狗创的；胆大的在河中央翻滚自由，胆小的在浅水石阶码头跃跃欲试；还有推的，拉的，扔河沙的，相互击水的，嬉戏声，吼叫声飘荡在沅水河的上空。我静静地仰躺在柔软的水中，任骄阳尽情的倾洒在脸上，看着好得出奇的蓝天，心儿随着白云肆意缥缈，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不情愿的上岸回家。



傍晚时分，大人们下班回到窨子屋，各家忙乎着一天中最让人惦记、最接地气的晚餐。母亲最拿手的菜是醡辣椒糊鱼，铁皮桶里现捞的活鱼收拾干净，热锅抹油煎黄，放入佐料宽汤烧开，改陶钵在煤球炉炖至汤见乳白，放入醡辣椒，竹筷搅动成糊状，一道红里透白、软糯滑嫩的醡辣椒糊鱼就成了，那喷出的鱼香、米香、腌辣椒香的诱人香味弥漫到窨子屋的每一个角落。

趁着母亲做饭的时差，父亲领着我们兄妹仨，在窨子屋门口的空地上摆好了饭桌、碗筷、板凳。之前，提了井水在地上洒水降温。井水浇在太阳炽烤了一天的土地上，浓烈的土腥味朴面而来，气温很快就降低了。大致在同一时段，邻居们都在渐凉的空地摆上了饭桌饭菜。我们家的饭桌上除了醡辣椒糊鱼，还有水煮豆角、酸芋丝，虽不丰富，但很满足。

酷暑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露天里开始了晚餐，男人们喝上了小酒。此时，总有几个好动的娃儿疯跑着挨家转一圈，把各家饭菜参观一番，母亲见状，就用一只大斗碗把钵里的醡辣椒糊鱼匀一半出来，让我和大哥去每家饭桌，给娃儿的饭面上盖两勺，那些娃儿捧起碗，闻闻香，咂咂嘴，“嗖嗖”几下，一碗鱼糊伴饭就溜进了肚里。大人们通常也会端起碗，串串桌，相互尝尝本来就不富裕的下饭菜，侃着天南海北，其乐融融的。



夜幕降临，小巷深处摆满竹床、铺板，点上了长长的锯末蚊烟，屋里的老少都出来纳凉了。窨子屋里的小伙伴们蹭蹭两下，甩掉塑料凉鞋上了铺板，一边吃着井中捞上来的西瓜，一边听老人们讲故事，“崔婆井”、“笔架城”、“刘海砍樵”、“杨阁老返乡”、“冷谦藏身”等常德的故事就在这纳凉的夜晚口口传承。我躺在早已被祖辈汗渍沁红了的竹床上，感觉舒爽惬意，遥望星空，努力寻找着传说中的牛郎与织女在茫茫银河的鹊桥上相会的痕迹，宇宙里的奥妙，渐渐把我带入梦乡，朦胧中，仿佛听到母亲手中蒲扇的轻轻拍打声。

今又是夏，这夏已不是那夏，人们在空调、电扇、冰箱等物质丰富的现代生活方式中尽享清欢，但清凉里又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清新的自然，纯朴的追求，和睦的邻里，静静的长夜竟是如此的让人难以忘怀，弥足珍贵！

今又是夏，窗外蝉鸣依旧。




（注：窨子屋，常德城里的古建筑，典型的江南风格民居，冬暖夏凉，一座窨子屋通常可住十来户人家。）

李秀英

佳贴欣赏  为你点赞！

竹风

李秀英 发表于 2021-8-8 21:10
佳贴欣赏  为你点赞！

谢谢老师鼓励。

傅启芳

好文章，为你点赞

竹风

傅启芳 发表于 2021-8-10 10:38
好文章，为你点赞

谢谢老师鼓励！

舒中一

美好的记忆。永留心底。

竹风

舒中一 发表于 2021-8-10 16:54
美好的记忆。永留心底。

谢谢老师留香。

钱绪志

拜读好文章，谢谢老师风险

何玲

感谢竹风好文，仿佛把我带进了小时候的时光

竹风

何玲 发表于 2021-8-23 09:10
感谢竹风好文，仿佛把我带进了小时候的时光

谢谢师友留香！很喜欢你的文章，尤其是纪念你姨夫的作品，拜读了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