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 指 记 （十）

桃源老光

        宋小姐听得此事，倒是显得镇静，说了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听父亲说起过这姓木总管，乃是老佛爷跟前儿第一红人，连荣中堂、李中堂和众位军机大臣，有事儿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我觉得，眼前倒是个机会，公子不必烦恼，你救了他，我们今后又不攀附他，至多只是借助他的势力，把我们的事儿挑明了也就罢了。您就是想考个试当个官，也不用去求他去嘛。多个朋友多一条路，你要是不愿意，我听你的。”
　　刘公子细细思索，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总不能让小姐委委屈屈妾身不明的一直跟着自己罢，这一层窗户纸，终究得想办法子挑破的哦。
       于是就答应不走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木府来人。
        刘公子由宋小姐服侍着，换了身湖蓝色的降香纱袍，系了一条香色腰带，玄色缎靴，罩一件十三太保铜镀金纽扣的川缎宝绿的马褂，戴一顶六合一统帽，顶上镶一枚碧玉帽正，又拿了把折扇。胸口的小袋内装了只金表。腰带上挂了几个彩绣的口袋，什么戒指、扇套、眼睛盒滴里嘟噜一大串。  
       刘公子看看自己全身穿戴得金彩辉煌，满身的不自在，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脱了马褂，把扇子放下，又解下腰带上的诸多零碎，这才跟着小木公公，前去木大总管府上。
       刘公子一看木府来接人的势派，顿时呆住。

       三合院门口，停了一辆华丽轿车，比那天木总管自己坐的还要华丽许多！
　　前头，四个蓝翎侍卫，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挎着腰刀，严肃整备，这在京城，叫作顶马，很时兴的规矩，除了宫中和御前的亲贵王公，任何人不得随意使用侍卫做为顶马，就是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荣中堂，也就用武卫军的军官呢。
       后头，跟着两名穿着干净体面的车把式，都是中年汉子，有二个小太监，坐了后面的一辆车，跟着伺候。
       只见中间的这辆车，白银戗金丝饰辕、掐丝珐琅圆帽包头，玄色缎条纳相眼蓝呢车围，万字云头泥金线帷子下面镶一圈红呢——俗称所谓“红围子车”，三品以下官员不得使用这个式样，两边的窗口，还镶嵌了两块大方形的整面玻璃，水晶似得耀人眼目，这就珍贵的很了——不消说，这车必是贵人坐的。其实再细心一点，就能看见车辕前插遮阳撑伞的槽口旁还有一面明黄镶边宝蓝色小旗，杆上写着一行小字：内廷总管木的字样。
　　车前拉辕的，是两匹高大壮丽的马匹，一水儿的枣皮红色，黑棕色马尾，甚是欢腾。
       这车，别说坐，刘公子见都没见过，还好，他读书练武，稳的住。一边厢几个太监、车把式，随着小木太监，一甩袖子，打千儿呼道——给宋公子请安！！请爷上车！！
        喊得那叫一个顺溜！
        刘公子上了车，小木随着，盘腿坐下，冲前头侍卫高喊一声——走！
       后头跟着的车马，随同流水，嗒嗒嗒上了路途。
　　这马车，里面仿佛安了弹簧，又柔软又舒服，大红锦缎镶金边的毛绒褥子，香色银丝缠枝纹的靠枕，中间，还摆了个红木雕花小炕桌，搁了四碟正明斋的小点心儿，一把青花的茶壶，四个小杯。
       小木使出浑身解数，伺候着刘公子。外头跟随的小太监，手里捧着白铜长管儿的水烟袋、紫檀碧玉嘴儿的旱烟袋、不时跳下车来，透过窗户，一边儿小跑，一边儿把烟袋嘴儿直接送到刘公子嘴里。
       刘公子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弄得浑身不自在。小木嘻嘻笑道：“刘公子，恩人啊，您可别不自在，这是我们总管大人吩咐过的，这些人，平时就是这么伺候大总管的，您要是不自在，伺候不好您，我们回去可就惨喽！……”
       车往前奔，俩人一路说着，后头车上，时不时送来西瓜、香瓜、水蜜桃和鸭梨，也不知道这个月份，打从哪弄来的。刘公子每样尝了点，直点头称好，问小木：“这才不到五月，这么些干鲜水果，是从哪个铺子里买的？？”
       “呵呵呵呵，我的公子爷呢，您哪家铺子里也买不到哦！这是广东巡抚，从广东用大海船，给我们总管送来的鲜货，您尝尝这梨，多甜！！今儿个咱也就是占了您的光！不然，我也吃不着呢！”
       小木无拘无束的大口吃着，倒把刘公子看的哈哈大笑。
       车子奔出西直门，行走在通往海淀镇的路上，远远看见海淀了，刘公子奇怪：“你们老爷不是住在城里？怎么去郊外了？？”
       “我的公子爷啊，您以为我师父就那么一处院子？？从四九城里，到前门外，我师父的住处，多的数不清，反正自打我跟了他，就没数清过。老佛爷过了年就在西苑住半月，移驾颐和园，住个半年多，所以我师父，就在海淀也弄了处宅子。您瞅瞅，快到了。”
       “不瞒您说，我在这儿也买了所小院，我们这种人啦，看起来跟着皇上皇太后吃香的喝辣的，您是没瞅见我们受的那份儿辛苦！！我们都不算是个人呐！就是主子们养的一条哈巴狗呗，既不是男人，更不是女人，有学问的说我们刑余之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死了也不能进祖坟呐，不趁现在搂一点，老了怎么办呐。哎！”
       说着，说着，小木被自己的话弄伤感了，看刘公子若有所思，赶紧变了副笑脸：“公子爷，您别在意，做我们这行的，最爱使个小性子，说个黏人话儿，我们总管，那都是混出来的喽！”
       正说着，忽见前头涌出一片人来，最前头的一人，站在路口，穿了身玄色缎子衣裳，着实干练精明，后头的几十人鸦雀无声，都垂手侍立。　
       小木一眼瞧见，赶紧挪动着下了车：“李大叔，刘公子爷接来了！”
　　话音未落，为首的李大叔领着后头的家丁整齐划一的一甩手，打起千儿：“请刘公子安！！刘公子如意吉祥！！”
       一见这热闹场面，吓得刘安生也要下车，却被小木死死给拉住：“您可不能不受礼啊，这是我们大总管吩咐过的。”

       众人簇拥着刘公子一行，来到海淀镇西，一所大宅院门前。
       但见：一色的青砖灰瓦，看起来很是素朴，可懂行的人仔细一瞧，乖乖呀！！
       单檐黑亮的大门，门框都是京东一色的青石精雕着八仙过海等各式故事，汉白玉砌就的五层台阶，左右没有狮子，却是两个汉白玉的拴马桩子、汉白玉的上马台阶，一水儿雕镂精刻。
       再看院墙，那是临清中号的青砖，一层层精心砌成，还不是糟砌，是京城里最富有的金主儿也不舍得用的水磨砖，磨砖对缝、干摆灌浆！！整面墙连同大门对面的大影壁，全是如此！！
       这得花多少钱！！
       在京城，老年间有句话儿——强不强，看院墙！！一般再有钱的人，即使家里金银满库，大宅门的主人，也是全力修造房屋花园，院墙一般也就是灰砖糟砌，顶上眯缝。因为，只有大型的王府和宫里、皇陵才能用得起磨砖对缝，还是只能在大门两侧使用，其余地方，还是糟砌。就连大清历代皇上最为喜爱的圆明园和避暑山庄，围墙也是虎皮石大墙。
　　为啥呢？？
       因为这种工艺，建筑周期之长和工艺需要的技术之细致，远远超过了一座房子的价值。在那个没有机器的年月，必须使用大量的人工和巨额的财力，才能完成它，而且建筑时间过长，根本超过了房屋本身的建筑时间。
       简单点说，砌这么一道墙，使用的人力物力财力，能同时修建3、4套大宅院落！！
       您这就明白了吧！！
       刘公子稳了稳心神，迈进了大门，李大叔是管家，谦恭的在前头带路，说：“老爷在内客厅等着，您这边请！！”
       过了二门、屏风门和客厅，转过一道漂亮的月洞门，一拐弯儿，突见一间五檐上房，也是没有什么油彩，而是素朴精雅，一色的玻璃窗心儿，院中有几颗壮硕的梧桐树，茂密参天，几座汉白玉台子围绕的太湖石，玲珑典雅，一派书香雅韵气质。
       这条青砖甬路直通大厅门口，此时，大厅的红木雕花门开了，一个人踱步走出来。
       看年纪，大约50来岁，满脸黑瘦，死鱼眼、厚嘴唇，脸上的皱纹堆起，每个皱纹里面，都潜藏着一段隐秘的往事。
       来人穿了身月白纱袍，没系腰带，脚下登白袜云头履，全身显得简洁干净利落，透着灵敏，纱袍右面，透出一条粗粗的金表链和手上的白玉指环，透着福贵气势。
       不用问，这一位，就是老佛爷跟前儿的第一红人，御前太监首脑人物、名镇京师的内廷大总管木公公！

       刘公子大步上前，坏了，还没准备好行什么礼节，按理说，见了这位二品顶戴的超级大太监，磕头是肯定的，不过刘公子内心当然不肯。
　　打千儿那是满人礼节，抱拳呢，又显得有点儿不尊重。索性，刘公子像进学堂拜见老师那样，深深地一揖：“晚生问候木老公公！！”
       木总管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统统退下，只留下小木在一旁伺候。
       再看他，先是给刘公子打千儿行了礼，吓得小木在旁边眼皮子直跳！起来又是一抱拳，弯腰说道：“老朽不才，幸蒙公子搭救，以全活命！！公子救人危难、义薄云天！请！！”
       刘公子还礼不已，跟着木大总管进了屋，心里还咂摸着———别看是个太监，这位总管老爷，说话还挺有学问。
       屋子里没有刘公子想象的那般奢华富丽，五间内客厅，全是一色的花梨木装饰，透雕着花鸟鱼虫人物故事，紫檀木大落地罩，上面镂雕的富贵长春和松鹤延年，煞是精神。
       一色的水磨砖地面，铺着彩绣四君子地毯，西边的两间房，被一道万福如意葫芦落地罩所隔开，里面是书房，东边两间也是琳琅满目的宋元瓷器、玉器玛瑙的小摆件，错落有致的安放在一水儿的紫檀家具上面。
       正中央的墙壁上，一张硕大的福字，龙虎飞腾，大大的写在泥金宣纸上，气势不俗，天头盖了方——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皇太后之宝。
　　两旁是竹皮洒金宣的对联————天恩远博邦家运、忠厚门风受业长。看印玺，也是御笔。
       对联下面，摆放着一张楠木条案，上面供着福禄寿三星，赤金打造，二尺多高，前头还有一块泥金蓝底万岁龙牌，九龙环绕，刻着恭祝圣母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吉祥话儿。
       紫檀嵌染色象牙的八仙桌，两边却是明式的圈椅，左右一拉溜全是楠木錾银的官式座椅，桌上，一套康熙硬五彩的八卦茶碗，正冒着腾腾热气。

上善若水

吉祥

    天恩远博邦家运、忠厚门风受业长。

桃源老光

寒儒 发表于 2016-5-23 17:05
这木大总管家就是一个博物馆啊！

那是！您想，大清国老佛爷手下第一红人，气势摆设必定是顶级！顶级的嘛！现如今的有钱人不也是如此这般？？？呵呵 ！！！

桃源老光

吉祥 发表于 2016-5-23 19:46
天恩远博邦家运、忠厚门风受业长。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付蝶

寒儒 发表于 2016-5-23 17:05
这木大总管家就是一个博物馆啊！

郑兴州

天恩远博邦家运、忠厚门风受业长。

郑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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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渡源

学习！欣赏！点赞！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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