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将领游端轩(1) 许申高 一、走出大山 在风景秀丽的甘溪河畔，有条叫古堰头的老街。老街尽头，有一家“善记”绸缎铺，老板名叫游先仕。 这天中午，游先仕正在店里忙活，突然有个大娘来叫：“先仕，先仕，还不快回去，你老婆又给你生了个胖儿子。”游先仕听了，心中大喜，连店门也忘了关，匆匆就往家里奔去。 那一天，是农历的二月初八，年号是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1903年。而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红军将领游端轩。 游端轩生性好动，加上人聪明，从小就喜欢跟在父亲的屁股后头，有模有样地模仿父亲习武的动作，那正经八百的神情，那一招一式的架势，经常逗得大人们捧腹大笑，都说这孩子，长大必定是个武状元。 七岁那年，游先仕把他送进了月如先生的私塾。 在古堰头这块山野之地，月如先生是最先接受外界进步思想的大秀才。他的案头有各种进步报刊，如《湘报》《大公报》《革命军》以及蒋翊武创办的《大江报》《商务报》等。 少年游端轩对这些书刊特别感兴趣，经常沉迷其中，废寝忘食。受其影响，他开始显得与众不同，常常做出一些在乡邻看来很出格的事。 有天傍晚，他随父亲在山坡上习武，一不小心让树枝挂住了长辫，扯得头皮生疼。想到平常与同伴嬉戏打闹时，人家动不动就爱扯辫子，而他宁愿吃亏也从不使这种下三烂的小手段，所以每一次都让他火冒齐顶，但总是忍下了，可这回他没忍，大声对父亲说：“爸爸，我要剪掉辫子！” 父亲大吃一惊，随着辛亥革命成功，剪发易服已经成为席卷全国的风潮，但一直以来，中国人视身体发肤为父母所赐，怎能说剪就剪？好多乡下人听说城里有官兵强制剪辫，便再也不敢进城了。有不少被剪辫者甚至哀号痛哭，说无颜归家，并将剪掉的辫子捡回去，说是留着死后入殓时好放进棺材里，落个“整尸”。有人还宣称：“吾头可断，辫不可剪。” 游先仕了解当前形势，知道剪辫易服没那么容易。同时他也知道儿子的性格，估计他要剪辫不是儿戏之言，但他希望儿子不要成为古堰头剪发的第一人，在这民风淳朴的乡野，这伤风败俗辱没祖宗的骂名，他游先仕可背不起啊！再说若果真剪成个假洋鬼子，将来恐怕连媳妇也娶不上。于是只好来个缓兵之计，“这样吧，等些天，等官兵来了帮咱们剪，自己剪，恐怕……” “恐怕什么？”儿子语气咄咄逼人，“不就是怕乡里乡亲闲话吗？他们指背就指背，这辫子，我剪定了！”说着，头一扭，辫子一甩，走了。 以后两天，游先仕一直暗里观察他的动静，结果没事，长辫子依然留在儿子的脑后。游先仕放心了，认为儿子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气话，当不得真的。 谁知到了腊月二十这天，游先仕正在店后清点刚从山外驮回的几篓布匹，要用剪刀时，却怎么也找不着，找着找着，看店的大儿子突然想起来，忙说：“我看见弟弟进来过，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剪刀一定是他拿走了！” 游先仕一惊，赶紧往外追去。 可是迟了，他远远看见四个孩子齐排排地坐在游家台的那片草地上，他们头顶上的辫子都不见了，留下的是一头刚劲的短发，在夕阳的沐浴下，分外夺目。 “把它们拿上！跟我回去吧！”他盯着儿子，指着地上的四条辫子。声音虽低，但语气却十分严厉。 儿子俯身拾起那把剪刀，但没捡辫子，正要走，却被父亲喝住：“给我捡起来！”父亲怒目圆睁地瞪着他，手颤抖地再次指向地上的四条辫子。 游端轩没有动，也毫不示弱地注视着父亲。 游先仕火了，对准儿子的脸，伸手就是几巴掌…… 有一年，正月初八，十二岁的游端轩随父亲走亲戚。他们大清早出发，沿涔水而下，在山谷中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终于走出群山，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澧阳平原。山下边，涔水之滨，大堰垱镇尽收眼底。 河街尽头就是繁忙的水运码头，就从这个码头坐船，游端轩随父亲来到了河对岸的田村，为游家冲的一个远房亲戚做寿。 晚上，游端轩被亲戚安排到邻居家过夜，在这户人家里，他认识了二十六岁的游玉圃。这位后来名震澧州被国民党杀害的共产党人，当时因为家境贫寒，在武汉求学一段时间后，不得不辍学回家，随父务农。 游端轩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不少书，其中就有游端轩在月如先生那儿读过的《猛回头》，于是两个人一下子就有了共同语言，从此成了好朋友。 游玉圃说：“我们大堰垱兴办了一所新式高小，就在白云寺那儿。你下半年就可以来这读书，你爸一定会答应的。” 游端轩高兴得不得了，对父亲说：“爸爸，我要来这读书！” 八月里的一天，游端轩与三个伙伴一道，进入涔阳高小，开始了新的生活与学习。一切都是那么紧张、充实，而又新奇。 游端轩每天都比其他同学起得早，他悄悄来到操场旁涔水边的一片密林里，习武半个小时后，再回到操场与同学们一道做早操。 但是第四天早上，当他习武之后要去操场时，从密林深处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近了，才看清是校长张清泉。张校长笑道：“我在这已经留意你好几天了，你的拳术很不错，怪不得你体质这么好。这样吧，以后你就是我们学校的体育委员，由你带领大家做早操和午操，可以吗？” 游端轩爽快地答应了。他在涔阳高小开始崭露头角。 转眼到了1916年， 5月上旬，卖国求荣的袁世凯与日本政府签署了《中日民四条约》。举国哗然，各地纷纷聚会，声讨卖国行为。常德地区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帝浪潮，在津市水码头，学生们扣押了一艘载满日货的商船。在澧县城区，学生们封堵了数家经营日货的商铺…… 随即，小小的大堰垱镇也骚动起来，一行举着小红旗高呼口号的年轻人走上街头。打头的就是游玉圃，队伍后边则是游端轩与涔阳高小的学生们。他们一边给行人散发《警告全国父老书》，一边高呼爱国口号： “还我山东！” “抵制日货！ “严惩卖国贼！” 口号声感染了街上所有的人，他们纷纷加入游行队列，队伍越来越长，到河街水码头时，已经有近千人了，整个小镇，一时间沸腾起来…… 二、求学澧州 游端轩在涔阳高小毕业后，被澧州体育学堂择优录取。 到校报名时，所到学生还不多，校园里比较安静。游端轩就在校园里随意漫步，在一曲径通幽处，忽见林中有位中年男子正在舞剑，刚劲有力、剑气纵横，把习武出身的游端轩看呆了。 后来游端轩才知道，这人就是他仰慕已久的中华民国陆军少将杨载雄。杨载雄与蒋翊武从小是同窗好友，是武昌起义“守危城、却强敌”的功勋战将。1913年解甲还乡，在澧州中学当教员。 杨载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他主讲国文，同时也讲授体操、兵学等课程。游端轩是他最为器重的学生之一。 很快，游端轩就成了澧州体育学堂的佼佼者，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并成功策划了一次非同寻常的爱国活动，在澧州城引起强烈反响，并惊动了当时驻守常德的冯玉祥。 那是1918年5月，段祺瑞政府被迫签订了《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中国面临被日本独占为附属国的危险。 全国各地学生开始游行示威，要求废约。在湖南常德，学生围堵日货商铺，当地商绅为免遭抢掠，竟找到停泊在沅水码头的日本商船和军舰，希望他们来人保护，有的商店甚至挂起了日本国旗。 当时冯玉祥驻守常德，知道后十分生气，当即召集商绅开会，令他们当晚将日本国旗摘掉。他还召见了日本舰长，对其侵犯中国主权的行径予以抗议和警告。 也就在这年冬天，澧县几所中学，包括九澧联立女子师范在内的千余名学生，举行了规模宏大的冬季运动会，观看运动会的群众更是数以万计，场面十分壮观。 就在运动会进入决战阶段稍事休息时，澧州体育学堂的啦啦队突然齐刷刷地走到前台，只听哨声一响，一道红色横幅标语展开了：“强身健体，壮我中华！”然后拉拉队拉着这道横幅，步伐矫健地绕场一周，同时齐声高呼这句口号。一圈下来，另一支拉拉队又上来了，也是在哨声中呼啦一下展开一道夺目的横幅：“精诚团结，勿忘国耻！”然后一边高呼这句口号一边绕场一周。 会场气氛顿时调动起来，运动员和观众也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呼喊起来。同时，狂风暴雨般的掌声响起，掌声未落，哨子又一响，又一支拉拉队上来了，又展开一道横幅：“废除条约，收复失地！”会场气氛顿时达到高潮，此起彼伏的呼喊响彻云宵，不少群众在悲壮激愤的气氛中泪流满面。 结果这事被几个观看运动会的日本军官捅到了冯玉祥那里，除强烈抗议外，还要求严肃查处，不料冯玉祥一句话就把他们顶了回去：“可笑！中国学生在自己的国土上举行爱国活动，这是他们的自由，何错有之？你们外国人无权干涉！” 事后，冯玉祥特意找到时任澧州镇守使、澧县中学督办的王正雅，打听这次活动的幕后策划人，当他知道是一个叫游端轩的十五岁的学生娃时，他不相信地摇摇头，说：“你别拿个孩子搪塞我，我不会找你麻烦的，这件事情你做得好！做得妙！” 王正雅笑道：“真不是我，的确是那个叫游端轩的学生，这小子不简单！” 不久，王正雅把这事说给了杨载雄，希望他能对游端轩多加引导和培养。这天下课后，他把游端轩叫到一边，先是与他说起这次运动会的成功与影响力，然后突然问道：“游端轩，你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游端轩很意外，笑道：“杨老师，您相信我，我没有必要虚报自己的年龄。” 杨载雄也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惊叹你各方面的成熟。武昌起义的时候，我们有个指挥官，大家都很佩服他，可他却比我们的年龄小，可惜在最后一次战斗中，他牺牲在了大堤口……”杨载雄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战火纷飞的时光。过了片刻，他才恢复平静，说道：“游端轩，我今天单独与你谈话，只想告诉你我对你的一个认识，你好好发展，将来就是一位出色的军事指挥官。” 游端轩有些惊讶，从孩提时代起，懵懵懂懂中，他就有一个梦想，长大之后他要带兵打仗。后来年岁渐长，这个梦想也随之渐渐清晰，但他一直深藏心底，从未与人说起，没想到今天却让杨载雄老师给说出来了。 从那以后，在读书习武之余，游端轩又多了一个研读兵书的爱好。 这年寒假，游端轩回到家中，父亲问他：“你在体校半年，有何长进，让我看看。”游端轩知道父亲想看什么，也不说话，出了灶屋的门，面对三米见方的天井，双脚就地发力，然后猛一蹬，“嗖”地一声，人已跃过天井，稳稳地站在了那边，而刚才发力处，地上的泥土已经蹭飞，蹬出了碗口大的坑。父亲赞许地笑了，心中惊叹：好功夫！ 欣喜之余，父亲不免有些担忧，便特意交待：“以后不管走到哪，不要显山露水。”游端轩点点头，“爸放心，儿不是那种轻浮之人。” 开学后，突然有一天，联立女子中学的几位女生风风火火找到他，说明天常德妇女俭德会的蒋胜眉主席要来澧县举行宣传活动，希望学生会能出面支持，组织更多的学生参与。 游端轩特别佩服专门从事妇女解放运动的蒋胜眉，听说她要来，自然欢喜，便积极组织学生，开展相关布置。 第二天上午，常德妇女俭德会的人来了，游端轩与人到校门口去迎接，一看全是一些十四五岁的女学生，根本就不见蒋胜眉的人。 游端轩走上前，对一个貌似领头的女生问道：“蒋胜眉主席呢？她不来吗？” 这个女生落落大方，剪一头短发，很清秀，却又透出男生才有的那种霸气，她咄咄逼人地问道：“你就是游端轩？” 然后又不无得意地说：“我早听说过你，连冯玉祥将军都知道你的大名。” 游端轩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很是可爱，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重要吗？”短发女生故意装傻。 游端轩还是笑：“两个问题，第一，蒋胜眉主席不来了吗？第二，你是谁？” 短发女生调皮地眨巴着眼睛，“两个问题我一道回答行不行？” 游端轩点点头，“当然行。” “我妈妈另有任务不来了！” 此言一出，游端轩不由一惊，果然非同一般，原来她就是蒋胜眉的女儿蒋伟，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子。 下午活动结束后，游端轩送蒋伟一行出城，路口，蒋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好了，不送了。我们后会有期。”长这么大，游端轩还从未握过女生的手，脸一红，迟疑地伸出了手…… 游端轩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成为永别，虽然后来有过书信交往，但从此没再见面。他更没有想到，这个才华横溢的女生后来成为了中国文坛著名作家，她就是丁玲。 1936年，丁玲奔赴延安，是第一个到达延安的文人。毛泽东赞誉她是“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丁玲到达延安后，向毛泽东打听过游端轩的下落，当她知道这位老乡为掩护主力红军长征，牺牲在了闽西，不由落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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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3 13:03: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