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寿老干部网宣 于 2022-9-3 09:10 编辑
湖南汉寿，这个沅江下游的县城，历来多水灾。古来如此，现在依然，人民深受煎熬。这不，又是“三年灌”。这个洪水呀是高衙内的哥--“高衙外”！来了就霸田霸路，撒泼撒横，狮子一样凶猛，仿佛要把农民的最后一把种子也冲走了才能班师封侯。九月，大水未退，开学了。我和三位老师受学校安排，每天早晚到一渡口接送学生-----真正的“风雨同舟”。 今天下午“收工”较早，我走进理发店，准备打理一下头发，好久没有“修理”了。 刚进门，店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就迎了上来，她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伶牙俐齿。 “胡老师好，我来为你剪发吧。” 我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胡老师？” 女孩子笑起来。“你天天到渡口接送学生，我下班回家也从渡口过，您的名字早在我的耳畔回荡了。” “我这‘艺术头’你能理好吗？‘一旋傻，二旋楞，三旋打架不让人’，我头上有两旋，你能‘荡平’这‘二龙山’吗？”，我笑着说，边笑边看旁边的师傅。 女孩子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师傅还在给另一个人理发，就转过身来笑笑说：“她跟我学习一年多了，手艺还是不错的，您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吧！如果您能等一会儿，那么您等20分钟，我亲自给您理！老师！” 我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快走到下午五点了，就笑着对那女孩子说：“好吧，你来给我理吧，我相信你。” 小女孩回过神来，忙不迭拿好剪子说：“好，胡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理好的。” 边理发，边“吹气功”。原来她把我摸得一清二楚了，知道我今年担任七年级班主任，并且听说我教语文“牛得很”，人也“凶得很”。我未置可否。 离开时女孩子小声地叫住我，满脸的渴求神色，似乎有话要讲，眼睛红红的，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恳切地对我说了。 “胡老师，我想请你到我家做做家访，行啵？我---我---不想学理发了，我想读书-----请你找找我爸------。” 我有些诧异。我们并不熟悉，我又不了解情况，理发学得好好的，中途出什么“幺蛾子”，再说送不送子女读书，能不能读书，我也不能决定呀，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我打定注意，回头看看女孩子，满脸期待表情，又不忍伤了她。就说：“开学这段时间太忙了，等几天有再看吧。”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遇到离校一年多后的陌生学生邀请我做家访，一般做家访都是学校或我自己根据需要安排的。 后来找女孩的师傅了解了一点情况。 “胡老师您就行行善吧，这女孩子造孽呀！她真的很聪明，又勤快，又爱干净，别人学理发三年还出不了师，她一年就可以出师了。您没看见她那造孽样，每天听到学校的铃声，就说：‘学校上课了’，‘学生做操了’‘学生锻炼了’------。虽然没上学，她可从来没闲着，一有空就拿着书读，钢笔字也写得齐齐整整，天天有空就练习。她家里也还是通情达理的，就是人口多，又遭水灾。我忙，也没有去过她家，您能抽出时间看看最好，如果真行了，您就积德了。我看她是真爱读书，我宁愿不带她这个徒弟。” 三天后的下午，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约好和下了班的女孩子一同前往她的家中碰碰运气。当时心里直打鼓，七上八下的:“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都不让她读书，当父亲的是何许人也？是倒拔柳树的‘鲁达’呢，还是专打‘小九九’（小算盘）的‘赛诸葛’呢?” 当时农村并不富裕，送孩子读一点书，然后就让孩子外去打工的大有人在。 一座孤岛，上住两户人家，几挂晒着的渔网,鸡鸣犬吠，竹树环合，烟岚冉冉。当我走进她的家门时的确吃了一惊。房屋倒还周正，是个规矩人家。若大的一个晒场，晒满了小鱼小虾，堂屋里面堆放着九麻袋晒干的小鱼，该买多少钱啦!“有钱咋不让孩子读书呢？”，我心里疑惑。 “初中老师来了。” 有客人来，家里人一一打过招呼。 “一分钱也卖不到，连续涨了三年洪水，涨水时大鱼压断街，五斤多的大头鱼也只卖两元，小鱼根本无人过问，我只能腌一把盐，晒干了喂猪呢！” 女孩的父亲忙完了茶水卷烟之类的客套后，终于挨着我开口说话了。 “老师是贵人，能到我家里来，我高兴，你的来意我明白，我这女子聪明，我知道，想读书我也知道，但我没有办法，连续三年水灾，我和她妈就像水边的两只鸬鹚，除了啄几条鱼，什么也捞不到，我家十多亩地全淹了，三年来都这样，我家就像一条洗干净的蛇皮袋，除了袋子是干净的，里面什么也没有。我们一家七口，要生活，哪有钱呢?不涨水，我就是伏在地上当牛用，也不会不让孩子读书呀！手背手掌都是肉，不是太难，我咋会舍了她呢？” 顿了一顿，当父亲的接着说。“我这女孩子是家中老大，读六年级的时候就是全镇第三名，可是毕业时粉粹性骨折了，医药费就用了五千多元，她后面还有弟妹两个读书，也都还聪明。家中还有八十多岁的奶奶爷爷，我就想让她先学门子手艺再打工，养活自己，也可对后面的弟妹有个帮衬，我难啦！小学的老师来劝过我多次----我两手提篮---左‘难’右‘难’啦！我的担子有千重啊！” 女孩子的母亲、奶奶、爷爷走开了，好久没有露面。 我和女孩子的父亲一边“对决”一边抽烟。我俩快把他的一包“古香”抽完了，茶也喝了几大碗，在烟雾缭绕中我们“讨价还价”，最终勉强达成协议。 “我负责女孩子开学时的一切费用，让她先入学，以后洪水退了，生产恢复了，你就‘伏在地上当几年牛’吧，值！” “老师是好心，是为我女儿好，却是把我往泥巴窟窿里逼呢！好！听老师的。” “抽烟，男人需要烟来减压。”我敬了他一根“精品”。 “出来呀！还不来谢谢老师？” 听到父亲的招呼，女孩子从房子里走出来，得知我们的决定后，小女孩终于抿嘴笑着。家中其他人看着女孩子及父亲还有我，像看一局看不准的棋，父亲却铁了心。 “就这样。” “好”。当父亲的终于干脆了，我也利落。 强留着吃了他家的全鱼晚宴，要出门时女孩子怯怯地对我说：“老师，我想这就跟你上学校，我和同学睡几天，等我爸有空了给我送行李，行啵？”’ 我想了想，她和同学并不熟。就说：“那就暂时在我家住几天吧，我家有个五岁的女孩，就和她睡吧，我女儿也有个姐姐了，吃饭也不要紧，就是添了一双碗筷。” 当父亲的面有难色，又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同意了。 女孩上学后第一件事，我就跑到人民医院给她补办了一张病休证明，然后到教育局提请复学，这样女孩子才算“在籍”了。 . 后来过了七天，女孩子的父母就给她送来学费和行李。 “咋这么快呢？又是到哪里东挪西借的？” “求人不如求己。您离开后我们夫妇俩又借了邻居家的五条鱼网，每天下午三点开始放网，凌晨三点开始收网，鱼获后每天划七十多里水路，把鱼直接送到市里的批发市场，每斤鱼多买一元钱，我俩轮流划船。轮休的就睡在 船上，吃喝也在船上。到家后立即投入第二天的捕捞任务，终于凑足了孩子的费用---” 我还想和他说点什么，转头却发现他在我家的椅子上睡着了。 临走时他硬是要送我一条40多斤的腌好晒干的大青鱼。 “看得起我这个农民你就收下”。 我只好收下，却转卖给了学校，换了一百多元，充当了女孩的零用钱。 钱，很多时候还是很捉襟见肘的，我就向学校反复反映，能缓则缓，能免则免，有什么贫困资助的，我就召开班干部会，讲明特殊情况，在不引起“公愤”的情况下尽可能倾斜。 深知求学的不易，女孩子入校后极其用功。三年初中，她常穿的一条牛仔裤磨出了几个窟窿，课余时间我常常把她赶出教室休息，她往往趁我不备又溜回教室。 “你这女孩子，你看晚上十一点了，还在读书，明天还有精力听讲啊？课堂才是最重要的呀，你身体吃得消吗？读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老师，我精力旺得很！你放心，我拼了！如果不是你给我这个机会，我就没有机会，我一定要给自己争口气，给家里争口气，不能让我爸白受罪。我们村里的同龄人，特别是女孩，外去打工的不少，大多是父母决定的，我要与她们不一样，我要做给她们的家长看看，让他们看看培养还是不培养，农村女孩的命运有什么不一样？女孩自己争取还是不争取，有什么不一样？”。我感慨万千又无言以对。 车子的发动机驱动了，我怎么按得住轮胎。我只好轻声的叮嘱：“劳逸结合啊！”。 我选女孩担任了学习委员。她就带领全班卯足了劲地学习，五十多个学生，也有几个比较贪玩的，这女孩子就“熊”过去。 “家里条件好得很啦？不读书到外面去玩，别影响别人，行啵？”女孩有时也和我“过不去”。“胡老师，你看作文太慢了，好多估计当次作文写得好的同学，就等着你‘点评打赏’，却迟迟不见赏哦。” “胡老师，你的‘火眼睛睛’有时也不灵--有人抄袭作文，你还热情澎湃地表扬” “胡老师，你‘重文不重字’--有的同学写的字你能认出来吗？那可真是‘癫张醉素啊’！” 我恨不得甩开孔乙己的长衫，罩住茴香豆，“之乎者也”她几句。最后当然是立行立改。我把优秀作文公布出来，再要学生誊写在我专门印制的稿纸上，张贴到教室里的细铁丝上，“晒晒太阳”，接受“雪亮眼睛”的“研究学习”，三年中，教室里“百旗招展”。 “老师，你这‘阴招’绝了！”女孩又来调侃我。 “这是阳招，老师咋会使阴招呢？” 好一个正直敢为的女孩子！班级纪律劳动方面的事，我几乎不用太操心，有女孩子为首的班干部大事小事的管着。我和几个科任老师的首要任务是突破学生的“围追堵截”，女孩子和其他同学只要看到老师走进办公室，就往往拿出自己在做各种各样资料时遇到的难题，围上来问这问那。各位老师也好像家里的椅子上挂了刺条，坐不得的，都爱呆在办公室，好像期待着什么，似乎只有被学生问得不断的咬笔摸头，才是人生极致。 “老师，您不能再摸头发了，不那么‘茂盛’了”。女孩子当着几个同学的面笑话我。 “你管啦？你们专门找难，‘围堵’我们。我还以为是多大点事呢，不就是几根头发就解决了吗?”。同学们听了哈哈大笑。 飞瀑深潭，滴水穿石。窗外樟叶落又长，大地渐次换衣裳。不知不觉，三年初中学习很快就要结束，拍毕业照时女孩子又出面和我交涉：“恩准一个下午，好好地拍几张记忆” “嗯” 草地上，教室旁，古柏下，球门前，寝室空间----各种姿势，各种组合，无不尽显其天真，校园内到处洒满他们甜甜的笑声。 “哎，还只是一群孩子！” 初中毕业后，女孩子等30多个毕业生考上省级重点及其他高级中学。后来我和几位老师上县学习培训，顺道去看望他们，孩子们抱着我们不放。女孩子又向我建议：“胡老师，我们现在好多人不在一个学校了，我想每年年底我们小聚下，了解彼此的情况，交流学习体会，行啵？我们读初中时的那股劲不能丢！” 后来就这样做了。再后来有几次开会，遇到了女孩子的高中班主任余老师，我们谈了几次。 “这女子不要命的读书，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股劲----她家里条件也许的确不太好，别的同学牛奶什么的没少过，我就很少见她吃零食，农村娃刻苦啦。”。我告诉了余老师女孩子及其家中的一些情况。 “好孩子！我会更加关注她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余老师的尽心指导下，女孩子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最终考上了大学财经系，大学毕业后又以优秀大学毕业生第一名成绩考进省城金融系统工作。就初中那个班，前后考上大学的有二十多个，女孩真正起到了榜样的作用。 学校为弘扬学子们的可贵精神，建立了校史“传承室”，用学子进取精神激励后来学子，我们的学校由此逐渐走到了全县初中教育的前沿。 近年我们学校为奖教助学，肯定优秀教师的付出，扶助贫困学子，更好的培养学生，筹建了“教育奖励基金”。 女孩得知消息后，带领十多个同学第一批来到学校捐资。 “我早就想为学校做点什么，想和学弟学妹门说点什么了----” 成立基金会当年的十二月，学校特意为学子们安排了一场讲座：说幸福，说艰难，说励志，说抗争-----。 当年的女孩子作了发言。有时满面春风，有时哽咽难语，有时又语重心长-----。后来她和我谈起。“哎，胡老师！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该有多少把‘剪刀’等着他们啦！” “该不该？靠谁？又怎样才能‘丢下你的剪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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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3 09:02: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