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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风物卷)》连载(二十二)
第五章 宫馆寺观 第三节 掌 故
一、药山问道
在中国哲学思想史上,李翱与惟俨的交往被传为佳话。李翱(772一841),字习之,甘肃临洮人,贞元十四年(798)进士,官至山南东道节度使,是韩愈、柳宗元倡导古文运动的积极参与者。他与惟俨相见是在元和十五年(820)出任朗州(今常德市)刺史的时候。朗州与药山毗邻,李翱为海内名士,而惟俨又是禅宗大师,两人交集是势有必然。 《宋高僧传·惟俨传》记载,李翱到药山初访惟俨时,惟俨“执经卷不顾”,侍者提醒他“太守在此”,惟俨仍默不做声。李翱见状,便高声喊道:“见面不似闻名。”惟俨遂直呼李翱名道:“施主何必贵耳贱目!”李翱闻此,方执礼相见。 从韩愈开始,儒家学者重视探索“道”“道统”的问题,李翱曾师事韩愈,自然也关心这个问题。他见到惟俨问:“何谓道耶?”是想探询佛教对“道”的见解。惟俨运用禅宗接引学人惯用的隐喻方法,用手指天,又指一指净瓶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大意是道不可正面表述,但它真实自然,就像云在青天,水在瓶中一样。据载,李翱当即“警悟”,如同“暗室已明,疑冰顿泮”立即作诗二首,其一曰:“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相问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其二曰:“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也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两诗俱是赞颂惟俨禅师的修为与道行的,其中也透露了禅师的宗风色彩与生活行迹。药山有啸峰、披云岭,据传某夜惟俨独上啸峰,见月色如水,天地澄澈,禅师不禁长啸抒怀,声振朗澧九十里。翌日,乡民以为雷震,啸峰之名由此而来。 《五灯会元》载:“李翱问师何姓?师曰;正是时。李不委,却问院主:某甲适来问和尚姓,和尚曰正是时,未审姓什么。主曰:怎么则姓韩(与寒同音)也。师闻乃曰:得恁么不识好恶,若是夏时,对他便是姓热。”此则掌故,看似禅师的俏皮话,其实一语道破了“禅修之人四大皆空”的道理。 药山问道,不仅在中国思想史上有较大影响,而且对中国文化史有更多的贡献。晚唐以来,以此故事为蓝本,生发出了众多的文学艺术佳作,如元代书画大家赵孟頫、僧巨然、明清时期绘画大师石涛、朱耷(八大山人)的书法绘画等。这些作品,既体现了对药山禅法的追崇,也体现了对多重文化交融的颂扬,可谓千古之问,兰麝生香。
二、船子棹歌
世人皆以药山禅师为曹洞宗祖,但药山禅法博大精深,其成就岂能止于一门。惟俨高足满座,其中船子和尚德诚最为特立独行。灯传记载,德诚僧为四川武信(今遂宁)人,俗姓不具,早年受法于澧州药山,尽道三十年,与道吾、云岩为同时师兄弟,尽得师传心法。药山禅师晚年,见佛果已熟,便要求他们出寺住山弘法。离开药山时,德诚对两个师兄说,你们法力精进刚猛,应该各据一方,创山立庙,弘扬宗风。我这个人率性散淡,惟好山水,没什么能力。今后你们知道了我在什么地方,如果遇上伶俐的佛子,指示一个来,也许可以雕琢,我定将平生所得传授给他,报答先师恩德。于是自驾一舟,泛于苏浙松江、朱泾之间。 德诚到了秀州华亭,在江上摆渡为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都叫他船子和尚。和尚平日与百姓相处,敦诚睦善,如遇问道之人,辄机锋频出,莫测高深。每至烟雨之夜,随舟漂泊,朗声吟哦,人莫辨其所在。松江是吴地渔歌的发源地,船子和尚长期生活在此,学习和掌握了渔歌创作技巧,以此为表达方式,写下了大量的“七、七、三三、七’句型的诗歌,用来吟咏渔夫生活和阐述释家玄理。其诗歌与前辈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相类似。张志和祖籍浙江华亭,其代表作“渔歌子”被誉为唐诗神品,干年来脍炙人口。《景德传灯录》中载有船子和尚拨棹歌 39 首。《法苑珠林》和《艺林伐山》诸书引有他的歌词,并集有《船子机缘诗》一卷。今录其二,以觇其妙。 其一:别人只看采芙蓉,香气长粘绕指风。两岸映,一船红,何曾解染得虚空? 其二:独倚兰桡入远滩,江花漠漠水漫漫。空钓线,没腥脑,那得凡鱼总上笔? 后来道吾云游到京口寺,遇见一位叫善会的禅师在讲法。有人问:“何为法身?何为法眼?”善会禅师答:“法身无相,法眼无暇”,道吾便扑哧一笑。善会知道事出有因,便下坐虚心请教,道吾告诉他“你说的错倒没错,只是没有亲自证得,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佛法的妙味,别人也不能通过你的说教证得佛法、体验佛法的妙味,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当下能成佛的法啊!”善会还想继续求教,道吾禅师便指引道:你去华亭问问船子和尚吧。 善会到船子和尚处,一见面,船子连问几个禅修问题,善会都依教理作了回答。没想到船子和尚却把脸一沉,呵斥道:“一句合头语,万劫系驴橛!”合头语就是圆满的答案,因为这些都是文字知解上的东西,心上未能悟到,不能切入大般若境界,这些知解上的东西,都是意识的境界,在实际禅修时全都用不上。船子又说:“垂丝千尺,意在深潭;离钩三寸,子何不道?”是说像钓鱼一样放那么长的线下去,现在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也就是说,你下了那么多功夫,你想悟道,你想成佛现在悟道,成佛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你怎么不跟我说说当下怎么悟道当下怎么成佛呢? 善会是有名的大法师,三藏十二部、唯识、中观什么都会,样样讲得通,正想对船子高谈阔论一番,刚要开口,却被船子一船桨打翻水中。人一入水要呛水,还要憋气,好危急。头刚一冒上来,船子和尚就催他“快说!快说!”气都喘不上来,人还在水里,善会却还想发表演说,就又被船子用船桨按入水中。又刚冒出水面,船子又逼他“快说!快说!”刚要开口却又被按入水中。如是三番,善会豁然大悟,乃向船子点了三下头。你想,人被按入水中,时刻有生命之忧,呛水之难,气都上不来,哪还有心思讲经说法,这时满腹经纶,无量才艺,早到九霄云外了,精神高度警觉,大脑空空,什么妄念都没有了,当下切入“明空双映”境界。船子和尚就是用这个方法硬是让善会开了悟。 然后船子和尚告诉善会:“我在药山师祖那里参学三十年,只是搞清楚了什么是本来面目,你现在已经得到了,以后你不要再住在城市人多的地方,要到深山里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保任这个境界。”善会便告别师父,边走边回头,一是舍不得离开师父,二是心中想,难道佛法就这么简单吗!船子和尚明白善会的心思,大喊一声。善会回头一看,船子竖起船杆说:“汝将谓别有?!”是告诉他“你不要认为另外还有成佛的法!”于是就把船弄翻,自己淹死了。善会这回才死心塌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善会后来云游到石门夹山,开创夹山禅寺,大展药山宗风,创“茶禅一味”心法成为一代宗师,史称夹山禅师。船子和尚用生命坚定弟子信心,充分体现了一代祖师的风范,憨山大师对此曾有评说:“假如夹山那时还停留在文字知解上,船子如何为他舍得命来!”
三、姜女送哥郎
孟姜女的故事在澧州源远流长,有广泛深厚的文化基础,民间巫祝傩戏、说鼓道情多有采纳,其中影响卓著、流传至今的澧州大鼓,其精华篇章“送哥郎”更是以孟姜女故事为蓝本,数百年未曾变易。 “歌郎”本系旧时澧州民众对鼓书艺人的昵称,因他们在表演鼓书“送亡”时,长期述说孟姜女送夫故事,民众便将本地女性对爱人的称呼“哥郎”与之叠合,“歌郎”也就成了“哥郎”“送哥郎”在其他表演艺术形式中多称“送夫”,其实更贴近于故事本身,唯其在鼓书演唱中用此别名,可见其中包含着澧州民众对曲艺演唱者的喜爱。 古人通行不便,十里相送、长亭一别,包含着太多内涵,更何况是两情相好,一别永诀。这样的故事恰好表达了生死之别的难舍,这也是津澧地区歌郎之唱千年不绝的原因。数百年来,“送哥郎”所述故事虽无变化,但唱词本为口传,师传不一,已存差别。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诸多民间文化爱好者参与创作,屡有修订,文采斐然,甚至唱腔,也相比传统更为婉转。这是文化发展之必然,也是民间艺术之幸事。数年前,编者曾转摘过“送哥郎”词,但感觉唱词不太完整,无法充分表现其悲怆情怀,今辑录艺人郭方惠先生现场演唱的《澧州大鼓·送歌郎》词一段,以飨读者。
送歌郎·十里送夫
送夫一里出门东,脚踏平地手捧胸;秦雪梅吊孝,穿得几多俏。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池塘堆水一场空。 送夫二里转门西,一对鸳鸯起翅飞;金银花的姐,紫银花的郞。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起翅飞千里。 送夫三里桃花店,返眼看郎心底寒;喊声店老板,给俺下碗面。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结账又要好多钱? 送夫四里到池塘,池塘一对巧鸳鸯;郎似高梁梗,姐似棉绞藤。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我缠了你的魂。 送夫五里黄土坡,坡上岩头瓦渣多;过来坐一坐,高低不平和。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我绣鞋都挺破。 送夫六里到桥头,手扳枝子看水流;桥是古人修,二人手挽手。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我越看越忧愁。 送夫七里放牛岗,放牛岗上好恓惶;岗上出猛虎,猛虎下了坪。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险些嚇掉奴的魂。 送夫八里到大江,洪水滔滔起波浪;大浪弯难转,小船上了滩。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灾难它赶滩! 送夫九里到庙堂,夫妻二人两头忙;撞得钟鼓响,借火焚宝香。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菩萨你在上。 送天十里到长亭,掰个柑子十二瓣;郎吃六瓣苦,姐吃六瓣酸。我的哥哥我的姊妹呀,酸甜苦辣都占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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