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小说：河那边的姑爷（之四）

张新泉

四、
      “你不是说，是小姑爷给的吗？给了怎么又拿了？这不符合他的习惯呀。我把我的几个也放进去了。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的你拿出来了没有？”   老婆不回答我这一连串问话，知道自作自受，不仅没有得到，连自己的也被扫走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小姑爷不一定有数，他知道或许会退，不告诉他怎么知道。现在怎么好要他退。时间过了，那些东西还是不是小姑爷的都不知道。要是自己不放进去，留到现在非常值钱也未可知。一切没有前悔，只有后悔。大概老婆忘记了我的交代，小姑爷拿的时候，没有告诉我一声，老婆一齐把了。我们都不是爱财的人，缺钱而不看重钱，何况是不能买东西的铜壳子。要是我知道，一定把自己的拿出来。后来知道铜钱是文物可以换钱 ，自己却没有了。
       从此，不知不觉小姑爷就来得少了。也不借书看了。碰到小姑爷的时候，他说在给别个行家礼。听他说，所谓行家礼，是和道士差不多，就是人死了的祭奠活动。三四个人，锣鼓家什，都打都唱，固定的唱腔，词而以现编为好，小姑爷这个能跑满台，捡得起。这个不算坏事。我觉得，这件事如果白天搞还差不多，如果晚上学道士那样熬夜，身体重要，就没有必要弄这个钱。当然，我不会佛爷面前念三字经，劝阻他，不是三岁打两岁，他哪能自己不知道。     
       过年的时候又来了，在岳父家看到小姑爷，人像瘦了一点，原来清亮的眼睛，没有了神采，眼里发红，成了红眼睛椎骨鱼。是不是行家礼熬了夜的窍呢？ 坐在火塘边， 再不像以前有声有色讲古。话语减了折子，没有以前多。一会，来的人多起来，都说打牌，他们喊小姑爷，小姑爷起身就去了。原来小姑爷多了一门打牌的手艺。想他身体的变化，与这个脱不了干系。
       岳父的几个女先后都成了家。表哥刘丝儿起了儿媳妇。这些姨妹、姨妹夫，一到岳父家里，就把牌场也开到娘家这里。火塘坐的是刘丝儿、小吴、我、岳父，我们几个不打。刘丝儿是手脚笨，没有经济来源不打；小吴是抓赌的不打；我、老婆、岳父，是没有兴趣不会打。那些人，不管是年轻的、年老的，一来不忙别的，都上桌子打牌去了。我那几个姨妹夫、姨妹，对小姑爷发声喊，小姑爷也就忙不迭上桌子参与鏖战。人不多，就一桌，人多，两桌三桌，桌子底下放一盆火，吃饭的时候三请四接才肯松手。吃饭的时候还塞不住嘴巴，还在讲打牌的一本经。有一句话叫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对于赌徒，是不是牌里乾坤大，座中日月长。
       回想往年，何等其乐融融。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拉拉家常的事没有了，授业解惑、技术传授、化解纠纷矛盾的内容没有了。他们就是为了牌转，是转得越来越有味了，我觉得越过越没有味道了。在火塘边，我问小吴：“你从河这边调到河那边去，容易接触小姑爷，怎么不进言，让成了这个样子？”
       “所料不及，不想七十岁了还有这一番变化。六十多的时候只行家礼，没有打牌。看见他可以捞几个钱，也好。只要嘴巴动，就有钱得，比果子还来的容易，果子要一年的成长期，这是现碰现。没有钱是被人瞧不起的。对他搞那个就没有说，不过还是熬夜，没有好处。可是条条蛇都咬人，钱不是那么松活就能得到的。”
       “行家礼可以理解，不应该打牌呀！”
        “怎么说呢，改革开放是好事，但是一不注意，负面的东西也出笼了。打牌……还有物价的飞涨，人的思想一步步变化。人都想以最快的的手段发最大的财。年纪老的也有了这个观念，在精彩的世界面前蠢蠢欲动，与时俱进。晓得他以前从不打牌，不赢他人也不输他人，知道这是旧社会恶习。现在说，不会打牌的是蠢棒。他不甘为蠢棒，大概是接受了这个理念吧。”
       “你说得不无道理，他是草根中的顶尖高手，不服输的劲头可能使他要和人一决高下，陷进去难以自拔。”
       “乡政府（这时候不是公社了）看见问题严重了，有的人打牌连生产也没有心思搞了，于是要杀一杀，清理赌博的，抓进去一些情节严重的办学习班。我是抓的下片，小姑爷是上片，不是我抓的范围。我们只抓严重的，不晓得小姑爷被抓进来了。”
      “他曾经是生产劳动的积极分子，学毛著的积极分子……以往一个戴红花的人，太丢人了。”
      “所以，为了他的面子，仗着是公社干部，把他保出来，也没有罚他的钱。他也下决心戒赌瘾。半个月后，又悄悄挂上了。搞得比较隐蔽，不在一个固定地方。有时候还从河那边跑到河这边的茶馆里赌。河这边一严打，赶得鸭鸭上树，又回河那边赌，想把输掉本赶转来。一次晚上，被联防队员一把薅住，来了一个二进宫。就不再保了。保他，我也脱不得糊，保个人的饭票子要紧。”
       “你这一讲，是个问题。现在过年，没有人抓，有人抓，就会三进宫。俺想让他刹住车，缩手……”
       小吴说，“小姑妈对我说，把他捆回来，几天几夜不归屋。家里的几个活钱被他拿完了，不晓得和哪些孤魂野鬼打搅。事情也不搞，这些柑子，眼看就要落雪了，他也不回来摘。看见了他，搭信要他回来摘柑子，我上楼梯摘，头昏昏沉沉，忽然发黑眼晕……摔下一次，还好没有断腿，疼了一个星期，现在还没有好。下次还是不是这样，好像阎王在催我。小姑妈要我找小姑爷，我说现在找他很不容易。想不到，在这里碰到的还是一个赌徒。”
       我想起小姑爷给而复拿的那袋明钱，心中有了答案。当一个赌徒钱越丢越多不可开交的时候，就越要赶本。没有钱的时候，想一切办法找钱，给侄女的一袋明钱，也就不管还是不是他的，脸面也就不顾了，拿了再说。抵欠账也好，做赌资也罢，总比没有强。于是要了，践踏中国人说话作数的信条。
       于我，当然我自己的不被他拿走作赌资为好。至于拿走的他的，还是他的不是我的，没有意见。只是和小姑爷从此不再融洽。从此在我心目中，不再是文学的小姑爷，技术大拿的小姑爷，演说家的小姑爷……和小姑爷之间，在心理上有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我在河这边，他在河那边……我还是希望小姑爷能够改掉打牌，这对一个老年人的杀伤力有时候是致命的，我听到过不少关于老年人打牌由于兴奋过度绝望过度倒在牌桌从此爬不起来的，中风的……想必小姑爷不是不知道。以我口才，能劝动小姑爷吗？
       我从一个什么角度说，那一天我们刚好有一次两人坐火塘的机会，小姑爷没有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急得在椅子扭去扭来，忽然屁眼在椅子边沿咯了一下。有了，就从这里开说。我说：“俺年轻的还不如您啊，仅仅是两个月板凳坐得久了一些，就坐出痔疮来了，今年夏天割了痔疮。你比我坐得久，没有一点事啊？”
       “怎么没有事，十男九痔，今年热天我就坐出痔疮来了。我这样整，买根冰棒往屁眼里处……”
        看来，我生成不是劝人的一块料，不能说服他，打破开口难的一个切入点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破了。 小姑爷就是小姑爷，什么事情都有一套办法，除了他，谁会想到用几分钱的冰棒就把痔疮治了，高效简洁，无痛苦，不费事，费用更加少得不能再少。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还没有进入正题，就败下阵来。我，不劝了。随他去，我根本不是吃菜的虫。   
         五、
       小姑爷见我不说了，他反而说了，“你们把我看成赌徒，说明我的演技…… 我知道你有意见，请相信，你的小姑爷不会变质……”
       听得我张口结舌，“有什么，什么隐情……”
       “简单说一下吧，我在调查一个拉人赌博的团伙，他们除了赌博，还和外面勾结，在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组织人去县城摸什么彩票奖，一些猪脑壳被他们哄得团团转，外围的，已经汇报被派出所打掉两个。 有一个隐藏很深的大头鱼，据说和一个气功大师有牵连，我们农民辛辛苦苦的血汗钱，进了少数人的腰包，我还没有掌握确切证据，还在深入调查之中。就说这么多吧，你不要和别人讲，小吴也不告诉他，你知我知就行了。那个明钱，你应该知道我的用途了。为了……做出牺牲……”
       我心里暗道，“ 小姑爷，你是新时代的杨子荣啊……”

吉祥

   拜读佳作,祝福先生!

张新泉

感谢吉祥老师抬举，这么小的字。不很短的故事硬是被你从头到尾看完了。心里真的感谢啊。东西写出，是让人看的啊。其他文友能不能……

吉翁

问好！欣赏佳作，欢迎指导，元旦快乐！！

张新泉

感谢吉翁来访关注。文友好。以后如果有缘见面，自当学习交流。

付蝶

欣赏，新年快乐！

张新泉

感谢付蝶关注来访。新年快乐！

浮山松

欣赏！

张新泉

感谢浮山松老师来访关注，祝你鸡年吉祥。

山之梅

“ 小姑爷，你是新时代的杨子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