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7-1-19 09:50 编辑
幺舅传奇
（微型小说）
幺舅在我还只有十来岁时就过世了，但他的那些传奇，却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从我记事起，幺舅就双目失明了。一次我跟人家说起幺舅，偶然讲出了“瞎子”这个词儿，母亲就严厉警告我，不许再说幺舅是瞎子。母亲说幺舅只是眼睛看不见，但他心里可亮堂了，好多亮子都比不过他。母亲说，在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家里穷，常时打饿肚，有一回门口来了个卖吃货的，母亲看着满担的吃货直淌涎水。货郎就问她，鸡窝里有蛋没？要是有的话，拿一个来能粜好几个粑粑哩。母亲忍不住就去鸡窝看，鸡窝里那天真还有个刚下不久的热鸡蛋，母亲就忍馋不住，悄悄做了这个买卖。母亲的母亲从地里歇工回来，发现鸡窝里没有鸡蛋，就问在家看屋的我母亲：“看没看见黑鸡母生蛋？”原来母亲的母亲出门时，是讨过鸡屁眼儿的，黑鸡母今天上午硬是有个蛋要生，而且这鸡从就没有生野蛋的坏习惯。我母亲也是一时害怕，就咬定说不晓得。正问着，已经失明几年的幺舅回来了。幺舅在舅舅中虽是老幺，但却是我母亲的小哥。幺舅听他母亲讲过情由，就用鼻子吸了吸气，然后什么也没问就叫：“妹儿你过来。”我母亲知道大事不好，于是转身就开跑。幺舅拔腿就追。我母亲从上屋跑到下屋，幺舅就从上屋赶到下屋。我母亲又从屋里跑下禾场，我幺舅也从屋里赶下禾场。尽管我母亲最后围着稻草萝直打转，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被我幺舅一把逮住的结果。我幺舅边往屋里拉我母亲，边说你这个好吃佬，拿鸡蛋粜了粑粑吃，还不认帐！你讨打是不是？我母亲那时是百思不得其解，一是小哥怎么就晓得她用鸡蛋粜了粑粑吃？二是她跑得那么快，小哥眼看不见，怎么就能追得她没处躲呢？这就是我幺舅的“传奇”之处了。他的鼻子在十几步内就能准确地嗅出气味；你在他前面跑得越快，他就越能随风追影。我母亲当时还小，怎么能想得明白呢？ 幺舅的“神”当然还远不止这些。也许，在陆地上随风追影是很多机灵的盲人也能练出来的道艺，而幺舅“神”就神在他在水中也有同样能耐。不管是深水浅水，只要是有鱼的地方，幺舅一下水，就断没有空手上来的时候。幺舅常下河沟摸鱼，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爱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露头，一露头就只见他嘴里叼的、腋窝夹的、两手抓的全是鱼；他抓鱼的绝活儿还是在深堰大塘里，能不落底不着边地在水中一伸手把游过的鱼儿逮住。原来他也是靠感觉鱼儿在水中游动的动静，来跟踪捕捉。当然，幺舅在水中太过胆大，也难免有遇险的时候。有一次，他抓鱼竟抓到龙王爷家里去了。当地有一个传说，青龙河有个黑龙潭，黑龙潭有一个龙王洞，那是个神秘的水下洞穴，据说是南海龙王的行宫。当然，幺舅更在意的还是龙王洞里鱼多鱼大的传闻。大约也是在一般河沟堰塘玩腻了，幺舅就起了钻龙王洞的念头。他是那号儿想做就一定要做的人。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幺舅去了黑龙潭。听说幺先生要进龙王洞捉鱼，附近就有不少人前来观阵。幺舅只穿了条大布桩巴裤，拍拍结实的胸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一个猛子扎下水没了人影。观阵的人等啊等啊，直从好奇等到惊讶，又从惊讶等到恐惧，最后从恐惧等到差不多绝望。原来，幺舅刚下去时，还见有水泡不时冒起，人们知道这是他在水下转气。后来渐渐地水泡就越来越少，在人们都认为潜水极限已经大大超过，幺先生必须马上出水的时候，水面反而没了一点动静，你说怎不让人害怕？ 其实从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幺舅，此时在水下也慌了神，因为这个几乎无人敢闯的水下洞穴，进时容易退时难，洞子太大，小小的洞口怎么也找不到，幺舅又不想空手出水，口里叼的，双手抓的鱼一直都没放，这给他寻找归路也带来了困难。当他心里也有了几分恐惧的时候，他干脆停止动作，静下来用尚可感知亮光的盲眼，判断哪边稍微亮一些，并用灵敏的双耳，静听哪边有较强一点的波浪声。最后终于找到了出口，不仅从死神手里挣脱，而且还带回好几条“龙王家养的宠物鱼”。这以后，幺舅的名声就越传越奇了。 幺舅家住下高桥，那是南来北往行人客商的必经之路。那些匆匆过客中，总有些喜欢在下高桥歇脚的，而且一歇脚就问，幺先生在家不在？如果在，他们不是请幺先生排个八字算个命，就是央幺先生弹支曲子唱段戏，我幺舅跟这些无远无近的稀客，也大都打得火热，惟独跟赶骡子的过路商贩颇有过节。听说还是在大表哥才三四岁的时候，幺舅听说有头骡子驮货转身时，硬是被那赶骡子的人骑着累倒在路上再没爬起来。从此，只要幺舅没出门，如果有人骑着骡子从下高桥经过，他就会狠狠地骂道：“喂！赶骡子的！你的腿没瘫唦！你欺负牲口讲不出话呀？它跟你驮货出山就压得打撇，转身你都不轻恕它一下啊？你下来没？不下来老子就一竹棍扫死你！教你转世变骡子！” 有一回，幺舅也碰上个犟打卷，他听到我幺舅的喝骂后，不仅没下骡背，而且还回嘴说，你这个多管瞎鸡八闲事的瞎逼，老子不下来你会把老子屁眼挖个窑啵？拿别的什么话跟我幺舅顶嘴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你不该骂他瞎屄，这是最犯他忌的事，下高桥方圆几十里伢儿大小都晓得他这个脾气，如果哪个不怕黄浑事的硬要冒犯他，他会用你想象不到的速度，赶得你破田破地逃跑，一步跑慢，没准就撞在他舞得呜呜叫的竹棍上了。若挨上这一棍，自然也不轻松。幺舅所以如此发狠，是因为他就最容不得拿人家的残疾开涮的人，他的这种愤怒里，显然积淀着残疾人生活中难言的苦楚和他们的要强。不用说，那个不知利害祸福，骂我幺舅的赶脚佬那天吃了哑巴亏，硬是被我幺舅赶过几丘田，最后挨了一棍，讨饶下地。渐渐地，凡从这条路过身的赶脚佬，都晓得下高桥幺先生的禁忌和威猛，若有运货转身偷懒骑骡子的，都会在离下高桥还有几里远的地方，乖乖下骡子徒步而行，他们晓得，幺先生不仅能隔着几丘田，从骡子的脚步声听出它背上驼没驼人，而且还能从我大表哥讲述的外貌特征中，把骑骡子经过的人是谁，猜它个八九不离十。就算当天你没撞上他，下次你经过时也躲不过他一顿臭骂。久而久之，这下高桥就成了“武官下马文官下轿”的地方。当然啰，我这也只不过是打个比方。 幺舅作古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在一个少年的心目中，失去幺舅这样一个亲人，简直就是失去了一个传奇式的英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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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9 09:42:52
发表于 2017-1-19 10: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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