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中篇小说：矛头向谁（之六)

张新泉

六、没有问题也是问题
　　 轮到王一鸣了，他倒是已经在下面的商店站了八个月南货柜台。还是适用期，每个月工资二十元，两年适用期满才会按标准有加。但是贪污行为，也没有一件。这样的人，百里挑一，然而实实在在存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没有人相信他是两袖清风的。人人按常理推理，以为工资低就容易贪污搞名堂。他说：“我实在是没有讲的，不能胡言乱语。”
　　 大高个说：“怎么会这样？难道你是南京路上好八连，拒腐蚀，永不沾？杜平还可以理解，没与钱、物打交道，你又沾钱，又沾物，不贪才怪？只有多少的区别。还是老实交代吧？”
　　 王一鸣为人老实，象生活在真空里，不做一件坏事。那时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时候，别人有斗他没有，别人过关了他不能过关。因为没有问题交代而吃苦头，真是要逼良为娼，有问题的比没有问题的还好办，交代后不予纠缠。没有问题交代的，就要死死纠缠，搞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那个从骨子里的善良，在这类事情面前束手无策，没有问题就是问题。难得到公正对待。还是不改弦易辙，还是为善不为恶。活人哪能被尿憋死，你随便做件坏事不就得了，这有何难。他不，做坏事对他如同上尖刀山，他完成不了这个任务。在那个商店里不远，他有一个姓廖的同学，给他带了一瓶茶油，又没有要他帮什么忙，同学之宜，受之无愧，他也交公交给食堂里了。自己吃了会有鬼呀，活怕人家说闲话。
　　 无独有偶，这次又无问题，过不了关。他也想过，要合群，当另类不行。可是，每当要玩名堂的时候，总是下不了决心。有一回，提心吊胆抓了十元放进口袋，对自己说，这回一定要贪一次污，不能让人小看。才把钱入袋，那些革命者的形象，刹那占据脑海。父亲对他的教导，即刻响在耳边。袋儿里好像放的不是钱，而是一坨火炭，马上掏出放归原处，还是不行，不是吃菜的虫。如此优柔寡断，成得了什么气候？这个先进不是他能当得了的，注定无缘。
　　 大高个要他交代，他实话实说道；“头头派我来，以为是搞什么学习，我哪里想到是这么一个学习班。打个不确切的比方，就象《水浒》里的林冲误入白虎堂，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参加了，不会来了！”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大高个发话正要开口，几个贪污的已经等不及了，人人来抢积极群起攻之。他们被人整的同时，也要尝尝整人的味道，于是贼喊捉贼，来表现彻底决裂痛改前非的决心。
　　 蔡驼子为了把先进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首先发炮，上纲上线：“这个这个，先整他的态度，这还了得，对抗一批两打。不整他的态度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我们不能容允这样的态度来破坏这次伟大光荣的运动！”好像态度问题比他们的贪污问题更严重百倍，不像他们贪污，就有态度问题。象他们贪污了，就不存在态度问题了，这是奇怪的逻辑。
　　 吴瞎子不甘落后，这次还要夺取红旗，也配合蔡驼子，言辞激烈展开更加猛烈地攻击：“都交代问题，你有什么资格拒绝参加，不交代？嗯？我们都怀着对党的忠诚，积极坦白交代，你还无动于衷？来了三天了，还没有看见你开口讲一个问题，稳坐钓鱼台，是不是还要继续对抗下去。对抗这个运动就是对抗党，好大的胆子！我看你的胆子偷得牛，蔡师傅说得对，先整他的态度！”
　　 其他人有的没有开腔，有的也附和着说：“对，整态度……态度问题不是小问题，关系一批两打彻不彻底。”
　　 王一鸣这时善心依旧，但讲理今非昔比，针锋相对地说：“实事求是是毛主席提出的，谁也不能反对。我在供销社，最看不起的就是玩名堂的人，对蛀虫侵夺、化公为私，我来的不长，知道的情况不多，不好怎么发言。只听传闻，知道二位是老运动员，你们能和我比吗，你们还是先认真悔改吧。我有贪污，你们拿出实事来，我欢迎揭发。如果不拿实事，只整态度，就是想掉转矛头，搞浑水，有问题的人整没有问题的人，这就是你们认错的态度吗？想嫁祸于人，门都没有。你们坦白讲了几句，就改变了老运动员的身份吗？就马上脱胎换骨变成大公无私的人了吗？你们的态度就大转弯了吗？我倒想问你们态度是不是真的悬崖勒马了？如此看来，你们非常想找替死鬼，整没有问题的人，坦白交代就是假，蒙混过关才是真。可能工作队一转身，你们又要故伎重演。”一席话，讲得几个老运动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再起哄。大高个觉得有道理，不再要他交代什么贪污行为。只是说：“具体讲一讲你的情况。”
　　 “好，我说。招工之前，是知青，现在是供销社职工，才有八个多月，还在适用期，如果表现不好，马上饭票子过河，开缺，如履薄冰，岂敢识政治生命为儿戏。要我贪污，我也不敢。我搞的是南货柜，八个多月里，没有拿一分钱，没有拿一样物品。烟，从不抽；酒，从不喝，一样不粘，所拿何来。担心还来不及，不知道差不差钱，开始干这行，哪知水深水浅，担心大于贪心，哪还斗胆做贼。八个多月后这次才盘底移交，说另行安排，还没有安排，就到这里来了。盘底先交所有现金，连一分的银壳子，也交个干干净净。结果洪会计告诉我，账面多出两百多元。现在我分析，多出来的，除了四舍五入外，可能进的海带之类的东西吸潮增加分量所致，我可不敢擅自提价。因为小时候常常听人说，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还看到小偷被人押着游街场面，贪污是再丑不过的事。以后看书受到熏陶，从小接受正面教育，对坏行为没有学会，很反感。小人书上那些抽烟喝酒之辈，好像尽是反派。正派人物，在当时那些小人书上没有不良画面。当然是小时候看事情天真，但从其中懂得了好与坏，思想上产生自然抵抗力自我遏制歪念，不粘拿公物成为以后自觉习惯。知道革命先烈为了人民利益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金钱美女不动心。我就有了宁可饿死决不做贼的想法。参加工作不易，父亲非常关心，一句话让我记入骨髓，他说：‘一世的饭莫一餐吃了。’一次错误，可能导致人生翻船。父亲没有这句话，我也不会贪污，有这一句话，更是警钟长鸣。现在我二十七岁，还没有讲对象。如果成为贪污犯，人们背后指指戳戳，我有什么脸面？以后如何去成家呢？人各有志，我不想拥有很多不义之财过人上人的生话，能吃苦，花天酒地暂时还没有想过，我要贪什么污呢？没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我后悔，好歹在柜上的时候，拿十把元钱，也好坦白过关。现在，后悔也迟了，到了这个学习班上，想拿也没有地方让拿了。我是花岗岩脑袋，还是两个字：没贪。”
       一鸣一番话，让大家怔在当场，竞有这种事，竟然有河边站不湿脚这种人，两袖清风的神话出现在一群贪污者中间，和这一批两打太离谱太南辕北辙了。大高个首先开言道：“好，你可以不说了……”其实，这不奇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父母都是老实人。看见佩服的人也是一心为人民服务的老革命，杜书记，孟镇长，李所长这些活生生的人，再就是文学作品的潜移默化，脑壳里没有受到负面影响，不拿公家的钱，不会比许云峰、江姐面对敌人屠刀坚贞不屈更困难。第四天，杜平、王一鸣卷起铺盖走了。毕业了，没有回家看一眼。原来他是多么想回去看一看，现在他想早回单位，早日投入工作之中。他要感恩，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并没有乱抓无辜。就冲这个实事求是，他要努力工作，早日完成交接，接受收购部。

吉祥

   要感恩，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并没有乱抓无辜。就冲这个实事求是，他要努力工作，早日完成交接，接受收购部。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1-19 22:42
要感恩，并没有把他怎么样，并没有乱抓无辜。就冲这个实事求是，他要努力工作，早日完成交接，接受收购 ...

感谢吉祥老师来访关注。这一节写采用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解批评有些人……

付蝶

没有问题也是问题，说的太实在了

张新泉

付蝶 发表于 2017-1-22 18:26
没有问题也是问题，说的太实在了

感谢付蝶君认同。有时候的确有这种情况……

日月星辰

拜读了，写活了人们当时的活思想（林彪语）。还是适用期，每个月工资二十元，两年适用期满才会按标准有加。——适用期是否试用期？

张新泉

日月星辰 发表于 2017-1-22 21:26
拜读了，写活了人们当时的活思想（林彪语）。还是适用期，每个月工资二十元，两年适用期满才会按标准有加。 ...

感谢日月星辰老师来访关注高评。
不错不错，你一下子就看出那字别了，是试用期。谢谢。

史开均

他要努力工作，早日完成交接，接受收购部。

张新泉

史开均 发表于 2017-1-23 10:27
他要努力工作，早日完成交接，接受收购部。

感谢史老师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