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清风 于 2023-12-16 08:20 编辑
议论说理 ——辛弃疾词法及相关词评学习札记（14）
辛弃疾以文为词，还有议论说理与对话说事两个突出的表达方式，本节先谈议论说理。明代毛晋《稼轩词跋》云：“宋人以东坡为词诗，稼轩为词论，善评也。”所谓“词论”，就是说辛弃疾以散文入词，多有议论。在“以文为词”一节，我们谈到宋代诗歌以说理议论见长，以文为诗已成诗坛风气。辛弃疾把这种诗坛风气带入词中，在词中也议论纵横，说理求索，开议论词之别途。 词中有议论，早在柳永词中就有表现。但这种议论，只是在描写、叙述、抒情等表现手法中穿插进行，偶尔发一两句议论，在词中并不占多少戏份。辛弃疾的一些词却议论之气充满其中，主观色彩非常浓厚，客观的描写、叙述反倒成为点缀。如《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均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该词回忆与陈亮相会畅谈，场景很少，时隐时显，多数词句要么提出问题，要么用比喻说理，发议论，抒豪情。这种写法己经把柳永、秦观等人多用画面说话的传统颠覆了。 辛弃疾的词中议论不仅只是在描写、叙述、抒情的同时兼而为之，而且有全篇主要是议论的专论词，即有短论，也有长论。据范进军《稼轩词研究》分类，所列议论词有20首。这些议论词尚未引起研究者们的足够关注。观其写作特点，有以下四点。 第一、借提发挥。辛弃疾有话要说，往往找个由头，引出心中块垒。或者从读书启示、日常事物中产生联想，有感而发。辛弃疾的堂弟茂嘉前往吏部听候调迁，在送别他的词中，辛弃疾借姓氏“辛”字，大做文章，对堂弟提出希望，寄于厚望。“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比着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永遇乐· 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该词拿自家“辛”姓戏说，纵横议论，发泄幽愤。辛弃疾五十五岁，在福建安抚使任上时，因壮志难酬，拟辞官归隐，儿子以田地房产还没购置齐全而阻止。他写词训斥儿子曰：“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 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与非。”（《最高楼·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辛弃疾在词中论说自己年纪已大，富贵不可期待。而且一味贪求富贵，难免招致灾祸。不如学陶渊明、穆先生及早抽身，退居园林，安享闲适。就是财产聚多，也不可都消受，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第二、引经据典。在议论中用经史子集的典故来帮助自己说理是辛弃疾议论词最突出的特点，有的甚至通篇用典，却并无隐晦质实之嫌。如：《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畮，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某悲生离别，乐某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该词多用,《楚辞》《史记》《论语》《庄子》中语，表达自己的高洁品性及崇高志向，论说自己知音稀少，孤独无助，不为世容，阐明“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的主旨。 第三、设喻对比。辛弃疾议论词常用比喻、对比的手法，使所议之事，所论之理更加鲜明，更加透彻。如：《玉楼春》（乐令谓卫玠：“人未尝梦捣齑餐铁杵，乘车入鼠穴。”以谓世无是事故也。余谓世无是事而有是理，乐所谓无，犹云有也，戏作数语以明之）：“有无一理谁差别，乐令区区犹未达。事言无处未尝无，试把所无凭理说。伯夷饥采西山蕨，何异捣齑餐杵铁。仲尼去卫又之陈，此是乘车穿鼠穴。”该词论说世间所谓有与无、事与理的对比只是相对而言，其实都是人们主观上认定的理念。“世无是事而有是理”，世间没有的这样的事，但是有这样的道理。辛弃疾用伯夷食蕨，孔子之陈两个典故设喻，来说明捣蒜让铁杵吃，乘车进老鼠洞这样的事情不会存在，但象伯夷食蕨、孔子之陈那样知道不可为之而为之的道理是存在的。 第四、借象立论。议论说理，比较抽象，辛弃疾就善于借助意象来使议论词增加形象性，甚至营造某种意境。如《卜算子·用庄语》：“一以我为牛，一以我为马。人与之名受不辞，善学庄周者。 江海任虚舟，风雨从飘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该词下片以江海、风雨、瓦片等意象描绘一种飘忽不定、自由自在的境况。又以醉酒的人即便乘车摔倒，上天也使他不受伤的意象 ，表达了一种超脱尘世、顺应自然的境界。作者借这些意象来寓示庄子不拘常规，不受世俗束缚的思想，从而对上片人们称我为牛，或称为我马，我都无所谓接受的态度，进一步在学庄子的问题上找到了答案。 辛弃疾的议论词有前后两个时期的思想变化。前期，他“ 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多以恢复中原，建功立业为议论的主旨。如：《破阵子》（为范南伯寿。时南伯为张南轩辟宰庐溪，南伯迟迟未行，因作此词勉之）：“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却笑庐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试手不？寿君双玉瓯。” 该词以与范南伯同姓的范增、范蠡两位历史名人的事迹激励内兄，鼓励其积极出仕以成就功业。 然而南宋朝廷的软弱、昏庸与腐败，使辛弃疾屡受挫折，壮志难酬，终生劳碌，却一事无成，他感到愤怒和哭笑不得。于是，后期，他用亦庄亦谐的议论词来排解忧愁，以嬉笑代替怒骂，把满腔的愤慨不平，用恢谐、嘲讽的形式发泄出来。如在《鹧鸪天·不寐》中他自嘲“不妨旧事从头记，要写行藏入笑林。” 并进而上升为对人生问题的思考，对自己一生的反省和觉悟。《卜算子·齿落》云：“刚者不坚牢，柔底难摧挫。不信张开口角看，舌在牙先堕。 己阙两边厢，又豁中间个。说与儿曹莫笑翁，狗窦从君过。”他从牙齿脱落，引申出象牙齿这样坚硬的事物容易折断，而象舌头这样柔软的事物往往生命力顽强的哲理。辛弃疾专论性的议论词大多数在后期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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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5 08: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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