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候鸟ktv（5）

柳叶湖人

雪候鸟ktv（5）

13
       今年，写了一本名叫《借我春风如少年》的新书，痛痛快快地把青春记录了下来，并在公众号写下一些纪念峥嵘岁月的文字。正青春的时候，是不会做这些事的，只有当你发现抓不住了，才会委屈地站在原地，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少年时的美好。
      有一些丢失的记忆，我去跟棵文确认。
       我们一缕一缕地梳理着这些年的人生轨迹，唏嘘不已。
      棵文是我身边情绪最稳定的好友，她总能把人生每一个阶段的任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是北漂一族里最出色的那一种人，从一中，到湖大，再到Exeter，如今她在北京落户，先生是一个踏实可靠的好脾气男人，一家四口，拥有非常标准的幸福。她亲自绘制了自己的理想蓝图，《壁花少年》里说的那种决定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她做到了。从中学开始，她便是最擅长自愈的一个人，无论经历什么，在她这里，都会被迅速接纳、消化、放下。我羡慕她的冷静和清醒，这都是我没有的东西。
       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说：“你这些年，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太轻易地投入，所以错付了很多，有一些值得你去停留的，为什么不停留呢？说到底，还是一个贪图新鲜、不甘寂寞的人啊。”
      一语中的，尽管我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问：“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说：“回到起点啊，一定有人在等你的。”
      漂泊多年，心一横，突然决定停下手中的一切，回趟常德。
      就像北方冰天雪地之中的雪候鸟那样，想要去南方追上伙伴的足迹了。
       对，我要去找龚科，因为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他。
      “我要回来了。”
      “好，等你。”
      “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是这二十多年，一直想说的。”
      “我也是。”
       是因为年纪使然吗？不知道，只是突然觉得振奋，好像到了这一刻，是时候一起去重温少年时代的故事了。
       不能再等了，我怕一等又是二十年，人生哪有多少个二十年。
       起飞，落地。
       一场等了二十年的世纪奔赴。
     他开着车接我去他工作的学校，看他主持活动，铿锵有力的嗓音，举棋若定的气宇，想起那时第一次上台竞选初中部的学生会干部，因为紧张忘词而哭脸，我劝了好久才笑了起来，恍如隔世。
       他带我去每一家他认为好吃的店，告诉我这一家发生过什么有趣的故事，那一家又曾见证他成长过程中某个重要时刻。抢着买单，用行动向我证明，他能赚钱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的拮据。
       鼎城区大变样，一转眼多了不少高楼大厦，雪候鸟早已成为历史。常德多了很多新兴的KTV，也不再流行唱大厅，大家在自己包厢里喝酒划拳，五音不全也不会被外人嘲笑。干赢了月上柳的雪候鸟，终究在时代的推移中销声匿迹。但那是我们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的桃源，在记忆深处万丈光芒。
      在一家家小店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捱到凌晨打烊，聊到力竭。
       我讲述着这些年，不同阶段的困惑与迷茫，面对时间洪流的无可奈何。我并没有为那些年我的消失道歉，每一个路口都是命运推着我去作出的选择。不是不在乎你，而是，我们太渺小了，非常轻易地就错过了一整个青春。再来一次，恐怕还是这样。
       那些往事，好笑又好痛。
       他滔滔不绝地回忆了起来。从27年前相识至今，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这么多话，终于在他39岁的时候，将这些藏了很多年的话，热泪盈眶地娓娓道来。
      ——“碧波泳池那个女孩，我是心动过的，京京说可以碰，可我太小了，没有听懂，后来懂了，但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
      ——“我是嫉妒过小缘的，那时，我没有手机联系你，没有钱去长沙看你，坐依维柯往返一趟一百多块，其实我攒了好久好久。”
      ——“你始终都是我的骄傲，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也想成为你的骄傲，可是真的好难啊。越来越陌生，我肯定觉得可惜，但如果我停下来，就又离你更远了。”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赶路，确实把彼此都弄丢了，但没有关系，既然重逢了，可不可以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走散了呢？”
      ——“我爸走了以后，我开始认真审视生死这件事情，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来陪我三天。”
      ——“我中学的六年，只有你，而你，有全世界。”
       眼泪掉下来，不要再走散了。
       就算转身便回到另一座城市，但也请从这一刻开始，铭记吧。

14
         1996年初秋的某一天晚上，我们拒绝看乏味的主旋律电影，从电影院逃了出来，来了那家名叫雪候鸟的KTV，是我帮忙起的名字。
两份西瓜刨冰，量很大。
      我在便签纸上写下《谁伴我闯荡》的序号，胖老板把话筒递给我们，音乐响起，唱了起来，高亢嘹亮。
     唱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歌，昏黄的灯光下看见彼此少年的脸。
     深夜，走出雪候鸟，并肩走在那条马路上，到了通往卫校的岔路口，我正要跟他道别，扭头却发现他已消失不见。
     我慌乱地环顾四周，周围的楼宇幻化成一座座巍峨的冰山，轮番坍塌，那此起彼伏的巨大声响，令人胆战心惊。
      雪候鸟随着冰山的轰然倒地，被压得粉碎，飓风刮过，一粒灰尘都见不到了。
     我很害怕，闪躲着滚滚而来的冰块，朝着前方奔跑。
     天空黑云压城，电闪雷鸣，在那广袤无垠的远方，竟然浮现出一幅幅庞大的画面，像幻灯片那样一帧一帧更迭着。
    我停了下来。
     那是少年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
     我看见了棵文，她在北京的雪地里看着淘气的儿子和社牛的女儿打雪仗，身边是他的先生牛牛，牛牛让她也参与，她摇摇头，举着手机拍下那个甜蜜的画面。这时的她已经成了母亲引以为荣的女儿。
      我看见了张梦石，她和儿子包包就像一对欢喜姐弟，他们在深圳一家餐厅吃饭，包包拿出一张纸，画出一个复杂难解的迷宫，这是他们之间的游戏，她每次都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包包扮演老师，为她指点迷津。
       我看见了易凌，他在常德，体制内工作，他和妻子一起在无人的路边散步，两个儿子正在打架，地上堆积的落叶被孩子们踢散。他懒得去劝架，因为他知道，打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和好。
      我看见了小缘，他在一家豪华的餐厅包厢里和朋友们吃饭，酒逢知己，千杯不醉。喝茅台，吃海鲜，门外停着他的保时捷，他有些微醺，心里暗自盘算着这桌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谁比较厉害，谁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但仍强撑着精神，因为他从不浪费时间，在座的谁谁谁，一定是个有用的人，今天这局就是为他组的。
      我看见了彭韦瑜，他开着一辆小车，搬运着机油，那是他现在赖以生存的产品，雇来的员工已经离职，他只能自己搬，自己送。他核算着接下来家庭的开支，孩子的学费，岳母的生日，大概需要他为此再搬多少箱。他不再讲那些无聊的黄段子，生活的压力让他变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他聚精会神地开着车，没空查看手机里高中同学微信群叙旧的对话。
      我看见了姜薇薇，她在42岁这一年读完了研究生，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师，她的学生遭遇家庭的重大变故，她陪着一起操办学生父母的追悼会，处理遗产与债务，落实一些冗繁的手续，并且有效地进行着心理疏导。与学生分别之后，她还要回家照顾需要化疗的母亲，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她在试着先做好自己的情绪管理。
     我看见了京京，他胖了很多，他开车运送盆景给客户，然后接儿子放学。他已经很久没有游过泳，以他的体型，泳裤恐怕要穿加大码了。长发很难打理，便剪短了，他忘记自己曾染过棕色的头发，他绝对不会允许儿子在念书的时候染头发。他的太太陪在身旁，短发干练，与当年泳池那个美丽的女孩并不是同样的类型。
      我看见了龚科，已经不再是1996年那张孩子气的脸，但他并不世故，偶尔能感觉他仍旧保持了孩童时的天真，笑起来依稀能见到少年时的风采。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搂着儿子，笑得开心。
     我站在原地，突然就不怕了。
     风很大，闭上眼睛，任由那风猛烈地扑面而来。
      睁开眼时，竟然已坐在车上，粟智开着车，在寒冷的北京环线上驰骋。
      我打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万家灯火。
      想起那部名叫《壁花少年》的电影。影片的结尾，男孩女孩们站在车上，张开双臂，迎着风，车从隧道开了出去。大卫鲍伊的《Heroes》响起，歌里唱着“I wish you could swim，like the dolphins”，罗根勒曼念白出Charlie’s last letter。
      那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台词——
     是你给了我光明
     即使你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曾经
     这一切让我不再孤独
     因为我知道
     有些人会说，这些不可能是真的
     还有一些人
    步入17岁就忘记了16岁的自己
     我知道有一天
    所有这些都会成为往事
    我们的容颜会定格在老照片里
    我们也会为人父母
     但是现在
     这些瞬间还未过去
     它们正在发生，就在当下
     我看见了
     这一瞬间
    你知道自己不是悲剧的主角
    你充满生命力
    你站起来
    欣赏灯光璀璨的夜色
    看着眼前让你惊叹的一切
    听着音乐，兜着风
    和最爱的人们在一起
    我敢说
   在这一刻
    我们拥有无限

柳叶湖人

燃烧青春，张扬热情。《雪候鸟KTV》里的年轻人，在人生最为炙热的时代，无不激情澎湃地奔跑，追寻自己的梦想和目标……时光荏苒，珍惜怀念。真挚而珍贵的友谊，是值得刻骨铭心的一部分，更是他们内心深处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