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7-2-11 09:15 编辑
老钱轶事
（小小说）
老钱精瘦精瘦。初仰尊容，是极容易叫人联想到刚从死神魔爪中侥幸脱逃的病鬼的。二者不仅一样的皮松骨立，而且也一样的罕有血色。但老钱那双眼睛却独蓄灵秀，宛如荒漠中的两眼活水，且如西藏神鹰的厉目一般，一刻不停地骨碌着，仿佛要把世上某种宝物尽数搜尽攫光了去。另一点鲜明反差，则显现在他脸部虽然瘦削，但颅顶却饱满圆实，一望而知此公大脑发达，智慧了得。要知道，那脑腔里盛的可不是浆糊，而是含有诗歌加散文元素的宝贵资源。 老钱最好结交一班文化人，圈内诸君，几乎少有未领教过他的热烈谈吐的。但真正与他过往密切的，却总共不过仨俩人，而且这俩仨，也象流水线上的工件一样，更迭无定。当然，万事皆非绝对，个别例外也不是没有的。譬如老金与他即即离离地交往，倒是有好些年头没断了。 老金是圈里的“老牌”，地域内也算是位“腕儿”，故尔有些名份，扯着他往往就能牵上高枝上的某只鸟。而老金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没有什么架子好端，寻常也容易够得着边儿。所以，老钱就跟他友好得有些源远流长了。 一回，老金去地署都会会友。不知是真赶巧了，还是另有缘故，反正老钱是不迟不早地跟老金搭上了伴儿。一路上，老钱反复申明：要不是你老金，我老钱是无论如何也没工夫相陪的，现如今，谁都不消停呀。老金会友，老钱其实也不太容易搭得进腔，好在老钱能坚持不懈地讲究他一再自我欣赏的“义气”，肯舍命陪君子。而令老钱窃以为不虚此行的，是他也跟老金一样得到了几位算得上个人物的名流的片子（即名片）。老钱深知，用得着时，这些片子也是他老钱跟某某人物“老相识”、“老交情”的凭证哩。 此外，在老钱意料之中的，是一顿颇为丰盛的午餐，谁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美美的一顿，我老钱用得着掏一分钱吗？不要！哈哈！更叫人欣喜的，是主人家还给客人每人发了一包好烟哩，激动得老钱还在桌上，就开始盘算如何“经营”好这包香烟。 饭毕出得门来，趁老金与朋友道别的当儿，老钱一眨眼就进了旁边一家小店铺。老金别了友人，却不见了老钱。当然，这也用不着惊慌，老金深知，老钱绝不会着了人贩子的道儿，等一等他自必会出现的。 可老金一等两等，仍不见老钱人影，却听见了老钱公鸭般的嗓音，似乎在与人争持什么，而且还有些激烈。老金不敢怠慢，忙寻声赶进小店铺，但见老钱正与显然是店主的老妇人争得血进牙。原来，老钱要以四块八的“批发价”把刚收的那包烟卖给店主，而店主坚持只能出到四块三，“五毛”之争，看来他们谁都没有让一步的打算。老金只好忙打圆场说：“搞个折衷好不好？就四块五角五算了。”离得店来，老金忍不住说老钱：“人家小本生意不容易，你一包捡来的烟，那么计较做什么啰！”老钱理直气壮地答道：“文钱不落虚空嘛！”老金闻言，如雷贯耳，他暗自慨叹：“经典！经典！真是经典！” 打道回府路上，老钱还是挺够意思的，他再三跟老金说：“金老兄啊，瞧得起的话，什么时候去寒舍作客吧？都是老交情了，怎么好象还拘意思呢？不管你几时去啰！现如今，别的不敢说，大肉大鱼还是有得吃的咯！”类似的邀请，后来老钱在电话里也重提过几次，以至使老金觉得，要是再不去老钱家作客，倒是他老金特别不识抬举了。所以，老金答应择日成行。出行前一日，老金还特地打了个电话给老钱，毕竟是几十里的路程，老钱在他们那个镇上，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不预约，还真怕碰不着他的人哩！ 说巧真巧，那天，老金车到目的地，下车后行不到百米，便在一家早餐店前头对头碰上了老钱。不用问，老钱是一家子在这里“过早”了，小桌上三只空空的米粉碗还有热气在飘悠着哩。见到老金，老钱似乎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那种老友相逢的热烈，但笑还是堆了一脸，并很家常地动问：“老兄，想必吃过啦？”老金不好意思地说：“早班车，没来得及吃哩！” 老钱两眼骨碌碌直转，他显得很抱歉似地说：“哎呀！不晓得你还没过早，也没等你来后一路吃。这样吧，早餐就委屈老兄上家里去吃好吧？家里有新轧的上等挂面哩！” 但老钱夫人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别说是文化圈里有名气的老金来了，就是一般熟人碰上了，也该请人家吃碗热粉嘛，回家吃挂面虽说能省块把钱，但怎么对得住人家哩？夫人也顾不得老钱过后会怎样跟她嚼筋，就独断专行在这小馆子里给老金要了一碗两元钱的牛肉粉。老金吃着，就有些百味交集。 过了早，老钱邀老金上他家去玩儿。老钱住近郊，约有一两里路程。老钱提议：“老兄难得到小地方来一回，是不是随便走走看看，也顺便采采风？”老金心里说：“都跑臭了的弹丸之地，采你个鬼的风！”正巧一辆“快快跑”善解人意地停在了他俩身边。老金人胖，怕走路，便说：“还是奢侈一回，打个‘棚的’吧！”然后不由分说就上了车。 老钱心里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主随客便上了车，只不过沉吟了好一会儿。一两里路，在车轮子底下不过一溜烟工夫，说话就要到地点了。今天老金对老钱又有了新的认识，所以也没指望老钱来破费。他把预备好的两块钱掏出来拿在手里，准备下车时付给司机。老金这个小动作被贯于明察秋毫的老钱看得真切，只见他眼里满是高深莫测的亮光，并同样高深莫测地向老金动动头，既不象是点头，也不象是摇头，所以只好说“动头”。老金又被老钱搞得莫名其妙，心里说：“莫非，你老钱还不好意思让客人‘买单’？” 车刚停，老钱象挡又象接地把老金手中的绿票捏到了自己手里，然后“噌”地先梭下车，紧接着就把司机勾肩搭背拉到一边去了。这使任何人都会坚信老钱与司机非亲即故。老钱背对着老金，也不知他贴着司机耳朵，噓噓嗦嗦讲些什么私房话儿。 老金站在这边，不知老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起了好奇心。仗着自己听觉好，他侧耳凝气，做起“隔墙之耳”的勾当来。也是那边的“密谈”主题太尖锐、太不容易控制音量了，老金把老钱跟司机的“悄悄话儿”旁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泡尿远，还值得两块钱吧！一块五毛！一块五毛足有！”老钱说话简截明快。 “老板，俺是做苦工哩，弄个钱也不容易，是不是加一点？”司机的语调有些卑微。 “这年头，谁又容易啊？一块五毛就不少了！快点找我五毛，我还有客人在等着哩！”老钱依然简截，依然明快。 司机叹了口气，再也没听清他咕咙些什么。少顷，老金就看见老钱拍拍衣袋从那边走了过来。老金忽然觉得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他明知故问：“商议什么大事呀？这么神秘？” 老钱不假思索答道：“老兄又取笑我，我人小事小，能有啥大事？熟人，一点鸡毛蒜皮的陈年拉挂罢了。” 老金的脸，忽然一下子红到耳根，仿佛是他自己刚刚做了一件什么对不住人的事，而恰好被人逮了个正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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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11 08:5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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