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荷花 荷花（散文）

龙阳呈祥

荷花    荷花（散文）

      每到荷花盛开的季节，我总要到家乡荷塘旁的一座小坟前，凭吊为我的“政治前程”牺牲爱情、牺牲年轻生命的她——荷花。四十多年来，我虽早已为人夫、为人父，可对荷花的眷恋却依然如故。
      每当我到坟前呼唤“荷花、荷花”时，荷花短暂的一生又浮现在我脑海中……
      荷花与我同年生。大约她父亲受周敦颐《爱莲说》的影响，希望女儿有荷花般的气质，所以为她取名荷花。
      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是邻居。荷花的父亲姓何，原来是位老师，后来成了右派，便下放到我们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帮教。我和社员们仍叫他何老师，按辈份叫荷花的母亲为何嫂或何婶，我叫她何婶。那时，我父亲是大队贫协会主任，义不容辞地成了帮教何老师的责任人。何老师在城镇长大，不懂农活。经我父亲建议，队里的几十亩莲塘就交给何老师看管。
      儿时的我，哪有什么阶级观念，总是与荷花在一起玩，成了青梅竹马的好伙伴。夏天，我们一起在草丛捉蝈蝈，在树上捉知了。有时还玩到荷塘旁，折几片荷叶当伞，何老师总是用几个鲜嫩的莲蓬招待我们，叮嘱我们别在水边玩。冬天，我们一起打雪仗、滑雪。小学时，我们一同上学，又一同回家。我还经常把书包背到荷花家做家庭作业，接受何老师的耐心辅导。农闲季节的晚饭后，何老师还教我和荷花一起学写毛笔字。初中三年，我们同在公社中学就读，只是不同班而已。也许是成了大孩子，我们相互接触逐渐减少。从学校到家，有20多里同路，每周末我们回家一次，结伴而行却很少。我语文成绩较好，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贴在校办的“优秀作文选”栏内。我发现她常伫立在我的几页文稿纸下，仰视我的文章，时而发笑，时而紧锁眉头、时而拿出本子抄些什么。
       初三的寒假，她主动邀我一同回家。在路上，她告诉我，她班上寒假作文题目是“记一件难忘的事”，问我取什么素材，怎样写。我一连说了七八项选材，什么帮贫农老大妈送菜呀、牵老爷爷过桥呀、抢救落水小孩呀、义务到生产队田地里驱赶吃庄稼的牲口呀等等，她不是用“老掉门牙的事”就是用“炒了一百遍的现饭”所否定。我沉思了一阵子，要她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某天夜里，暴风雨大作，你听到雷声从梦中惊醒，直奔队屋禾场去抢盖集体的谷堆，保住了集体财产，自己却被雨淋病了，受到贫下中农赞扬。
     过了几天，她果然按我虚拟的内容写了，并要我帮助修改。看来，她俨然把我当作“小老师”了。我看她一副虔诚的样子，深感不好推托，只好硬着头皮应付。我看她的作文后，觉得她写作功底也很好，语句通顺，结构严谨。为不使她扫兴，我把作文中的“赞扬”具体化了，改写为老队长如何如何说。还凭空加了贫农张大妈为她送蛋补身体的情节。结尾处，我有意添上个人感受：“贫下中农不仅从生活上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且在政治上对我莫大的关心，他们真是比亲生父母还亲啊！”
       寒假闲时，她常抄些唐诗宋词给我，一同偷偷地学。在当时，这些是旧文化范畴，被当糟粕禁读。
       开学不久，她高兴地告诉我，那篇冒雨抢谷的作文得了全班第一，我添写的那段话，老师在下面画了红圈圈，是好句子。她再次向我表示感谢。
       转眼初中毕业。在回家的那天，她很早就背着行李在离校两三里的地方等我结伴回家。一路上，我们敞开心扉谈论毕业后的前景，多少有些伤感。是继续升学读高中还是回家生产，这是我们极为关心的话题。那时，升高中不考试，全靠贫下中农推荐。她带着忧伤的情感怨恨自己出身不好，多次向我倾诉想读书的愿望，但又深知她爸爸是右派，没有机会被推荐升学。她对我说：“你出身红，家庭环境好，能继续升学，真让我羡慕死了！”一种同情、惋惜之情油然而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居然对她说些出身不由己，道路可以选择之类的话来安慰她。
      那年8月中旬，我果然收到公社中学的高中录取通知书，荷花没有。
      我入高中不久，荷花在我父亲和几个队长的建议下，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担任了大队的民办教师。当时，全大队根正苗红的子女，稍有点文化的，全都推荐招工，跳出“农门”。当时，荷花的文化程度在全大队算是最高的。荷花很知足，乐意地接受民办教师的重任，并以能脱离繁重的农活而感到十分高兴。
      荷花虽没升高中，却依然坚持学习。每期放假后，她都找我借高中的课本，说是自学。
1973年春，我们提前高中毕业了。在同辈中，我因字写得较好，被作为大队调工到公社办公室搞资料员。同年夏，也正式跳出“农门”到县革委会某机关工作。这对我这个寒门子弟而言，不能不说是一件大喜事。我利用报到前两天休息时间去向亲友告别，也专程去了荷花家。这不仅是因为与荷花是同学，更重要的是感谢何老师教我学写字的大恩！没有何老师精心教我学书法，我哪能轻而易举地进县革委机关呢？刚入荷花家，荷花正好放学夹着教科书回家。一听说来意，立即流露出一种欣喜的神态。名如其人，她有一张荷花似的脸蛋，微红的肌肤、明眸皓齿、清晰的鼻梁，两条乌溜溜的长辫子垂在背后，略带微胖的身材，依然显现出窈窕的体态。我这才发现她已长成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孩。本来不善言谈、性格内向的她，此时更显得有些拘谨和羞涩。但还是微笑着讲了一些祝贺我的客套话。并留我在她家吃晚饭，我因要走的人家太多，只好谢绝。当我要离开她家时，她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以后当你发迹时，还能记住我这个老同学，我就心满意足了。”
      当我背着行李去县城的那天，荷花向学校告假，执意为我送行，还赠我一双连夜赶纳的鞋垫作纪念。当时，我身上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顺手把一支黑色旧钢笔送给她作为回礼。她用双手郑重地接着。看得出，她丝毫不嫌礼轻。当她送到离家五六里外的荷塘旁时，我让她回去。她停住送别的脚步，面对荷塘感叹：“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接着我也和着她的声音：“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我们相视而笑。
      当我经荷塘小径走上大堤时，忽然若有所思，不觉回首望去。她，还站在荷塘中的小径上，目送我远行。她身旁是一片随风摇曳的绿色玉盘与红白相间的荷花，身着白色衬衣的她，就像立在荷塘中的仙女。见我回望，她挥动草帽向我致意。当时若俯拍下这一写生照，恐怕到今天也是一幅极好的艺术作品。就是这幅心中的写生照，成了我终身肠断魂消的往事！
      我到单位不久，就给她写信，鼓励她努力教书育人，放下思想包袱，还表白了对她的爱意。不久，她也对我写了热情洋溢的回信。她还说，送我去县城的那天，是她最幸福、最难忘的一天。
      1974年秋，我被抽调搞农村工作。进入一个边远的小山村后，写信告诉她工作的变化，还告诉她自己已向党组织写了入党申请书，决心在工作中接受组织考验，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年底，工作队回县整训，我在单位看到荷花半年前的来信。信中说，她爸的一位同学在某中学任校长，校长的一外甥是公办教师。经校长介绍，她和校长的外甥正式谈爱，并告诉我明年五一节就接我喝喜酒。荷花硬是要我忘掉她，要我找个好女孩。当时，我肺都气炸了，恨不得当面痛骂她一顿。
      第二年，我依然搞农村工作。那时提倡革命化，春节期间也要与贫下中农同吃农住同劳动，打成一片，没有回家。春节后备耕备种渐渐繁忙起来，不能回家。6月初，大队秘书告诉我，家里有急事找我，要我打个电话去村小。我摇通了村小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女老师，她说她姓朱，是荷花的同事、好友，荷花病了，要我去看望一下。我没讲不看她的理由，只是以工作忙而推辞了。七月下旬，工作队通知我，说我父亲病重，要我回去一下，我告假后匆忙赶回家，父亲安然无恙，母亲沉痛地告诉我：荷花死了！我倍感惊讶！
      晚饭后，朱老师把我叫到学校，和盘托出荷花的死因：“荷花听说你争取入党的消息后，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你求进步，有出息；失望的是自己出身不好，会影响你的政治前程。荷花常说她爱你但不能害你。荷花的教训极为深刻，她在教学中，把孩子们当作亲弟弟妹妹，雨天背孩子上学、送孩子回家，夜晚常上门给病假事假的孩子补课。社员们也不把她当外人，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先后两次推荐她为招工对象，都因政审不合格而落选。荷花想，往后，你要是有个右派分子的岳父，在政治上会一辈子抬不起头。对此，荷花陷入了极深的矛盾之中。无奈，她作了痛苦的选择，写信谎称自己有了对象，硬是忍心割舍深爱你的这份情感，还要我为她保密。不久，荷花在晚上补课后回家的路上，不知怎么摔了一跤，从此就逐渐变得精神颓丧，讲课也有气无力，好不容易支撑到放暑假。在没有孩子们相伴的日子里，荷花总是拿着一支黑钢笔，痴痴地望着，身子也一天天消瘦，随后便卧床不起。当她不省人事时，还念着你的名字。我只好背着荷花给你打了假电话让你回来，想让荷花见你一面，不料还是迟了。荷花死时，还紧紧地握着那支黑钢笔……”
      朱老师的讲述，使我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荷花呀荷花，你何苦为我的政治前程如此折磨自己呢？我从来就没有把爱情与政治前程挂上钩！我多么后悔对你的误解啊！
      按荷花生前的要求，她就葬在荷塘边的堤脚下。
      当晚，我踏着朦胧的月光独自来到荷花坟前，折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插在坟上、折几只鲜嫩的莲蓬放在坟前，以此祭奠荷花在天之灵。荷花呀荷花，真不敢想，前年你送我时，我们欢声笑语，今天我送你时，却泪眼对黄土！荷塘中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在晚风吹拂下，似乎也发出阵阵哀泣，荷叶上也滚动着点点泪珠。塘中的荷花在悲戚中依然馨香阵阵，我心中的荷花却永远香消玉殒！面对荷塘、新坟，我椎心泣血地哀叹：荷花、荷花……
      四十多年来，每逢荷花的忌日，我总是来到这寂寞凄凉的坟前，沉痛地凭吊她——我已故的初恋情人。
      我对荷花的情感，永远难以忘却！

老涵

情深意浓，难忘旧恋。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张新泉

有情有义男子汉

张新泉

张新泉 发表于 2017-3-8 11:41
有情有义男子汉

有情有义痴心女

龙阳呈祥

感谢老涵和张新泉老师雅评。请茶！

吉祥

  情深意切,描写生动!

陈爱玉

       拜读，欣赏！

龙阳汉风

美文欣赏，只有赞！

日月星辰

我对荷花的情感，永远难以忘却！——虽然难以忘却，但对情感不够勇敢，留下终身遗憾！

龙阳呈祥

吉祥 发表于 2017-3-8 20:14
情深意切,描写生动!

谢谢关注！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