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页岩光阴长
余亚蕊
这是中原地带身姿挺拔最好的行道树。谷雨过了，两侧大杨树的叶子已扑棱，嫩嫩的新绿，象刷了一层油，油油得闪亮，映着上午十点明亮的灿阳，拍手在风中，罩起浓的荫，已可遮凉。
这是本地特征地地道道最土的土娃娃。土一样的女孩，站在公路边等三十分钟一趟的乡际公交车。细眯的眼，齐脸的发，淡青的束腰上衣，白直裤，白漆皮粗跟半凉鞋，胳膊上半?个白色粗布袋子，乖乖地站着，不笑，看不到牙。
这是坡岭农村经济实用最常见的电动三轮车。大路上“突突”地过来辆枣红色三轮，驾驶座、后斗坐着五个女人，两个年老，稍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每个人都是历经尘世风霜的苦相，看一眼心里沉沉的，找不到希望，寻找同类项似地净往一堆儿凑，不知道遇上了怎样的磨难摔打。苦苦的脸，受着生活的苦，人，死也死不了时就得活着。
车行，去往宝丰县西北虎狼爬岭所在的前营乡岳坟沟村，去看老址上新建的紫砂陶厂。田里的麦子已半抽穗，风吹下，黑毒毒地翻着浪，一地油亮。一路上，车窗外都是“唰唰”而过的片段和场景，看电影一般，恍惚在暮春的光影里，只留记念。
岳坟沟村西、南高，东、北低，龙兴寺水库西北踞，石河横村北而下，由岳坟沟、郝庄、张家毛三个自然村组成，总共才253户992口人。这个发音为“毛”的字本是“门”字里面一个“外”字，电脑里打不出来，康熙字典中也没有，本地人都知晓，那就是门外头的意思。村周鼓堆着四座小山包，西、南、中全是紫砂页岩，西北小山是青石山石灰岩，烧过石灰。四个村民组有968.75亩耕地、4000多亩山地，地广人稀。
“2亿吨储量，形成于2亿5千万年前的寒武纪，400米深井打到底出泥浆还是紫砂岩，前营乡所有的紫砂页岩全都在这一片。”
“九十年代紫砂陶瓷业发展，一时形成‘南有宜兴，北有宝丰’的行业格局，颇为兴盛。”
“宜兴叫紫砂土，富贵土，点土成金，比金子还主贵。现在他们的浅层紫砂土已挖溃，咱们这儿满地都是露天采。当下是宜兴有技术，咱有原材料。”
“南有宜兴陶，北有宝丰砂，满坡朱赤色，皆是黄金甲。”
讲解人激情四射的讲述让人听得饶有兴味，紫色的鸢尾花列队点头摇曳，两百年的皂角树虬枝铁干，叶翠荫浓、满地皂角，象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立在村子中间石碾旁，慈蔼地守护着村庄。石墙石院，大轱辘水车“吱吱呀呀”地留驻这光阴慢慢摇。
紫砂页岩见证宛洛古道的繁荣
郝庄没有一个姓郝的。宛洛古道在东南呈西北走向从店头村过，这点便道就跟以前走官道绕收费站一样，从郝庄绕过，少掏钱还少麻烦。“吃了大营饭，住了半扎店，到了郝庄算一站。”本地流传的这句俗语说明了郝庄在两个大镇中间，是个骡马喘气人歇脚的打尖点。
2016年村里平整广场时从地下二、三米处挖出一数吨重大青石，形似一头朝西北大金蟾，背上挖一深一浅两个石臼坑，象现代厨房安装抽油烟机排烟管粗细、大小、规整。问是干什么的，说是南来北往商客多，怕骡马牲口和人不服水土，在这俩石臼里捣草料、干粮，牲畜和人吃了不生病。人吃的干粮馍在浅坑里榷，牲口吃的草料粮在深坑里榷。
“挖出外挪往上撬时，碰掉了一小块儿石片，想起《西游记》中师徒四人经九九八十一难西天辛苦取回的经还有残缺里，何况石头，就没有再粘上，原样放置在广场上。”
“郝庄为啥叫郝庄，这块大石头是见证。当时宛洛古道是交通要道，这里离中州名镇大营18里，离老汝州半扎古镇也是18里，人困马乏行道不便，可不象现在开车一会儿就到了，走到这儿人力、畜力都够一歇儿了，往往走到这儿就说‘歇歇好不好？’都说‘好’；吃了这两个石臼榷出的粮、草，人畜不生病，治水土不服，这又是齐声说‘好’。这些‘好’凑到一块儿，年来日久，加上后来商旅多，有店家驻地做生意形成了固定村落，就都叫成‘好庄’了，后来时事变迁记成了现在的‘郝庄’。庄名是这样来的，村中却没有一个姓郝的。”
紫砂页岩见证岳家军的忠勇
岳坟沟没有一个姓岳的。岳坟沟村名的来历娓娓道出和那个关于岳飞岳家军的故事，把思绪拉回宋金大战烽火连天的战场。说来也奇，沿村视线内全部是紫砂页岩，只有村南这道沟里是纯正的黄土，与周围土色殊异。这正应了那句老俗语——“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相传，1140年，完颜兀术（俗称金兀术）毁盟攻宋，岳飞挥师北伐，先后收复郑州、洛阳等地，又于郾城、颍昌大败金军，进军朱仙镇。此时，宋高宗、秦桧却一意求和，以十二道“金字牌”下令退兵，岳飞在孤立无援之下被迫班师。完颜兀术抓住机会回到开封，整军反扑，又攻取了被宋军收复的河南地区。留守的一支岳家军损失惨重，所剩无几，一路向西撤退，退至此处山坳休养整顿，这里人烟稀少，药品短缺，导致伤病员不断死亡，就将死亡将士的尸骨埋在了此处山涧的沟底。看满坡紫砂，便从外运来满沟的黄土，以葬尸骨入土为安。
期间，又传来岳飞以“莫须有”的“谋反”罪名被杀害，这支岳家军更加心灰意冷，无心再为朝庭效力，当时中原地区已被金军所占，南宋朝廷也对岳家军心有余悸。无奈之下，剩下的士兵只能隐姓埋名，在此山坳住下来看护忠骨，逐渐与当地百姓通婚并建立了村子。虽然这些士兵不姓岳，但他们始终不会忘记，他们曾是那支让金军敬畏的岳家军。为了纪念这些阵亡将士，更是让后人记住他们曾是岳家军中的一员，就把村子命名为“岳坟沟”。
“随着岳飞被害，岳家军四分五裂，慢慢的这支留下来的队伍也被人们所淡忘。无独有偶，距离岳坟沟村十几公里的汝州市纸坊乡完庄村，便埋葬着岳家军的老对手——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和他的金国铁骑。”
紫砂页岩企盼一把壶的诞生
黄飞平，2013年12月26日经中国陶瓷学会评审委员会通过，被授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2014年“梅桩”五件套紫砂套壶获中国杭州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金奖，2015年“枯木逢春”紫砂壶获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银奖，2016年“青梅竹马”紫砂壶获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金奖。2022年4月，为紫砂壶制作技艺传承，将户口从江苏省宜兴市丁蜀镇迁至宝丰县前营乡岳坟沟村，以当地村民身份与岳坟沟一道共兴宝丰紫砂产业。
在紫砂陶制作技艺传承所，看黄师傅坐在工作台前，熟稔地打开外人看稀奇的叠层三篷工具盒，摆弄他那磨秃了的一百多件随身用具，粗的、细的竹签，橡皮头、铁杆的不规则形状，专业工具一大把。几十道工序，几百个工具，每个壶所用工具还都不一样，如意、西施、大彬、知足常乐、掇只······3号仿古是做非常大的器型才用。他正在专注地修一把已成型的紫砂壶底部垫圈，围观者学看“虽起亮但红暴、不熟没烧的生胚”手指着闹闹嚷嚷，几架相机照着、录着他都漠感无衷，匠人匠心可见一斑。
“黄老师是江苏宜兴人，通过对接、了解、互通有无，去年把他的户口签到咱村了，现在是咱岳坟沟本地人。”
“就你这干峁荒岭贫沟沟的，那为啥？”
“他有技术，咱有在别处稀缺的遍地原料，就这！”
宝丰县紫砂制品产业园占地30亩，是乡村旅游与紫砂产业结合的文创产区。四合院式的“紫瓯精舍”内置烧造场景模型，全景再现制作工艺流程；墙上挂图详细地逐步介绍制作技艺，一图看懂紫砂壶全手工制作过程；展示台前红、黄、绿泥紫砂壶圆润盈动，特别是那尊红泥卧牛，眼神流彩，颇有神韵，煞是喜人。由大师工作室、传习所和紫砂炼泥、制坯、烧制、手工实训、制品展销及其配套设施组成的园区位于村子中心位置。
宝丰县目前只这一个紫砂陶瓷制造产业。六、七十年代办厂至兴盛时，大小共有七个，一时形成“南有宜兴，北有宝丰”的产业格局。当时，县第一陶瓷厂商标是“健光牌”，设在堂洼村；第二陶瓷厂商标“宝春牌”，设在清凉寺村；第三陶瓷厂商标“龙兴牌”，即设在岳坟沟村。设在村中的陶瓷厂生产过盖、底各有一圆形磁铁的高肩紫砂壶，还生产过25元一套的九件套，外包装是个硬纸板外蒙蓝胶皮、上带提手的方形小箱子，当时销往国外2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宝丰人的记忆里，那时是“家家有紫砂”，后因管理不善、资金链断裂，91年全部停产。
“传承紫砂技艺，弘扬紫砂文化，发展紫砂产业，助力乡村振兴。”新一代的紫砂陶艺人，用试坯试，试烧，N次，试出“一个地方的土，表、中、底层土烧出、使温都不一样”，试出“段泥、紫泥、绿泥三种泥配比不一样能调出不同颜色”，试出1030°-1050°之间“超过会变形，低于烧不熟、敲住不灵”的“紫砂陶温度”。总结出“快不得，急不得，气不得”心法三要诀。既然干了，就得卯住劲把它干成。现有的纯手工制壶一个人几天才能做出一把，三个人一年也做不了一千把，而机制一天就能做上千把，大窑一次一万把。再加上全手工制作成本高，于是打算下一步走规模化、工业化道路，降低成本、增加产量。又兴建了80平米大窑，准备制作直径3.3米手工大壶，拉去参展，提高知名度。
1000—1250度，一念之间，决定是陶还是瓷；1030—1050度之间，每错5度，就不一个颜色、不一个品质。人生也是这样，只要找对方向，努力的程度决定成就的高度。
地球是一张绿色的毯。黄色是绿色吐出的蕊，红色是绿色开出的花；蓝色是绿色映出的波，橙色是蕊中迸出的火；黑色是绿色暮了的沉睡，紫色是绿到极致的沉淀。沉淀在紫砂页岩上的光阴千年万年地淌，回荡在紫砂页岩上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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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1 10:42: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