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份
李明国
今年，是我从事教学生涯以来最具挑战性的一年。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今年在我教的七年级的这个班里，有个名字叫赵凯和的小男孩。
新学期开学的一个多月里，班级里，二十多个女孩子似乎尽显她们淑女的文静和乖巧，四十多个男孩似乎也不甘示弱，尽力施展着他们书生般的高雅和文气。开学这一个多月里，整个班级里显得风平浪静。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学习生活的深入，一个叫赵凯和的小男孩在班级里开始崭露头角了。
教生物的李老师告诉我：“这几天讲的生物课，课本上画的重点，赵凯和竟没画一个字！”
“老师，我把生物课本上该画的内容都画上，你可不可以不通知家长呢？”
可能是李老师向我反映这一情况时，被他窃听到了。一个下午的课间，赵凯和怯生生地走到我跟前，向我请求道。当时，我正准备要到另一个班上课，只是向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教历史的王老师告诉我：“最近几天的历史课上，几次提问，都是挑最简单的问题，赵凯和竟背不出一个字来。这还不说，他反倒质问起老师来了，问道：‘老师，你看我像那会背的学生吗？’”
“老师，历史老师给你说啥了吗？”又是一个课间，赵凯和迟迟地又走到我跟前，仰起那幅黑里透红的小圆脸，慢声细语地问道。
“你说啥？老师不知道呀，怎么了？历史课上，你不会有啥事了吧？”我故做镇定地回复他。
“嗯嗯！没有没有！”说着，他连连摆手，一转身，弹跳着进了教室。
教英语的曹老师告诉我：“这两天的英语课上，赵凯和总是低着头，不听讲，不做笔记。今天的英语课上，我注意到他还是不抬头。我悄悄走近，发现他在一张纸上偷偷地也不知在画些啥，我怎么要他都不给，我说要带他找你的，他顺手将那张纸撕得粉碎，丢到垃圾桶里去了。”
“老师，都怪我课堂上没有听讲，也不做笔记，一时冲动。我知道，冲动是魔鬼。哎！英语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真是一窍不通。不过以后英语课上，我再也不做小动作了，我能听会多少是少。我已经向英语老师道歉了，英语老师都原谅我了。只要这次您能原谅我，以后我都听您的，您说煤是白的，我就说是白的，您说石灰是黑的，我就说是黑的，我决不反抗。老师，好吗？我求您了！……”
一个午间，赵凯和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一边诉说着，一边痛哭流涕。最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向我乞求着。直到我松口了，他才一边擦泪，一边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所幸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没接到其他科目的老师关于赵凯和类似的反馈信息。
“同学们，本学期第二次学情检测今天上午就要开始了。可奇怪的是昨天晚上，我看到咱们班的女同学都穿着统一整齐的旗袍出现在了教室里，紧接着，所有的男同学也统一着装穿着旗袍走进教室，站在讲台的老师，瞬间也换上了旗袍。开考了，一个个穿着旗袍的你们，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奔赴到各个考场。老师呢，佩戴监考牌，手捧试卷袋，和你们一样穿着旗袍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走上监考台。天啊！昨天晚上老师怎么会看到这样的一幕场景呢？”第二次学情检测的早读课上，我有意虚构了这样一幕场景。
“老师！这是梦境，梦是心中想，这叫整装旗袍赴考场，昨晚老师梦中想。寓意是祝全班同学今天的考试，旗开得胜！”我的话音刚一落地，当全班同学还在窃窃私语之时，赵凯和高举着双手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回答道。顿时，全班同学把目光全投向了赵凯和，紧接着教室里唏嘘声此起彼伏。瞬间，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给震住了。
一次早操时间，在跑操过程中，赵凯和，他不是双手去推前排的同学，就是勾转头对着后排的同学做鬼脸。弄得跑操的队列乱糟糟的。我已暗示他多次，他不但没有一点收敛的样子，反而还冲着我一番傻笑，似乎有一种变本加厉的意味。一气之下，我把他从队列中揪了出来，让他老老实实地站在操场边的那棵香樟树旁，待下操时再做处理。可还没等到下操的哨声吹起，乍一看，那棵香樟树下站着的赵凯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踪影了。抬头我发现，整座教学楼上，唯有五楼我们班的教室里亮起了灯。莫非是赵凯和逃进教室了，我的这个判断，不到三分钟，从被派去打探的同学中得到了证实。
进教室时我才发现，赵凯和并没有如我想像的那样，安分守己地坐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而是静静地站在教室的前门外，五指并拢，两臂下垂，双眼微闭，对进出教室的同学施展出一幅不屑一顾的模样。
“谁让你站在这里的？是谁让你从操场的香樟树下逃回来的？又是谁让你不守跑操纪律的？”
此时，气得我一口气向他连发出三声质问来。
“都是我。”没想到，他很快开口了，声音低得仿佛只有他能听得到。
“那好，既然你我行我素，无组织无纪律，又不服管教，我这个班不收留你这样的学生，你现在就去打听看哪个班容纳你这样学生，你另请高明，老师举手欢送！”说罢，我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教室走去。
“老师！老师！您别走，您听我说！”赵凯和上前一把扯住我衣前襟哀求道，“我不喜欢跑操，今天好不容易您把我从队列中拉出来了，没想到偌大的操场上，您让我一个人站在香樟树下，太尴尬了。再者，我不想离开这个班，我不想离开您，我喜欢这个班，我喜欢您，我还想听您讲整装旗袍赴考场那样的梦境……”
说句实在话，对付像这样硬缠软磨的学生，有时还真的没有更好的招数了。
“老师，后面饮水机里，一整天都没能供应开水了！”晚饭后，班里一个矮个子女孩走近讲台向我报告，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空茶杯，另一只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包感冒颗粒。
“王怡凭、郭元直、陈智琪、卢泉宇，你们这些班委成员，今天都干啥去了？！饮水机里一整天都没开水了，你们几个没有一个人向老师汇报，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还是没发现呢？”我提高嗓门，一口气叫出四位班委的名字，试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教里“咚”的一声，随之传来凳子被翻倒在地板的一阵颤抖，赵凯和从自己的座位上一跃而起，跨过同桌宽厚的脊背，飞奔到后面的饮水机旁。他先是左右审视了一番，然后打开了饮水机右侧的那个小开门，正当我拿出手机翻找维修师傅的电话时，只听饮水机方向传来“啪”的一声。
“老师！来热水了，是饮水机里的那个热水键跳阐了，我把它推上了！”赵凯和一边叫嚷着，一边围着饮水机手舞足蹈起来，那样子不亚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老师，我不习惯睡上铺，能给我调个床位吗？”为使每间宿舍更规范化，前段时间，全校男女生宿舍进行了大调整。王嘉乐由原来的下铺调到了上铺。这天晚上我查寝时王嘉乐从上铺的被窝里探出头来，向我请求，虽然声音不大，但整个宿舍的学生都能听到，可此时，没有一个下铺的学生自告奋勇的。
第二天晚上查寝时，我惊奇地发现，原本睡在下铺的赵凯和，竟睡在了王嘉乐上铺的床位上，而王嘉乐睡在原赵凯和下铺的位置上了。
“老师，是赵凯和给我换的。”我冲着王嘉乐点了点头，收回了手电筒的光。
紧接着是一个午饭后，走进教室我发现，在讲台上，赵凯和站立在一个小方凳子上，正对着黑板抄写着几道古诗文赏析题，见我进来了，赵凯和笑眯眯地看着我。
“老师，科代表抄的字有点小，我擦了又重新抄了。”说罢，他一转身又认真地写了起来。的确，七门科目中，赵凯和学的最好的是语文，并且还写有一手工整、美观、大方的字体，黑板字同样让人赏心悦目。此时，同学们盯着赵凯和的这一举动都笑了，我也笑了。
于是，在这一周的作文课上，我破了例。我顺手先在黑板上写下《赵凯和的二三事》这一题目。接着向同学们讲述起赵凯和在教室里智取饮水机，在宿舍里主动换床位，在讲台上挥手写诗题的故事。最后我又说，这就是闪耀在我们身边的美，其实生活中处处都闪耀着美，闪耀着美的人，美的事，美的物。可惜咱们同学们总是发现不了，那是因为你们缺乏一双去发现这些美的眼睛。现在根据老师的提示，我们为何不把它写下来呢？为何不让其发扬光大呢？
不到两节课时间，这篇题为《赵凯和的二三事》的作文，打好草稿又誊写在了作文本上，第一个送上讲桌来的是赵凯和。目送着他转身走下讲台的背影，我不禁喃喃自语：
“唉！今年这个班里，能遇到赵凯和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学生，这能不能也算是一种缘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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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7-27 16:47: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