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母亲在唠叨中偶尔轻敲重击的那些指丁拐,正告我错与对、善与恶、取与舍、轻与重,及时帮助我校准人生目标,指引我一路稳步健行,成就理想人生。
1962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和往常一样,捡了一篮子柴火,吃着早饭。桌上又是一碗白菜粥,我不觉又皱起了眉头,吃了个把月的白菜粥了!与其说白菜粥,还不如说粥白菜,准确地说是菜中寻米,很难咽下,即使敷衍两碗,可不到两个小时就饥肠咕噜了。 看到母亲冷峻的面孔,摸着自己贴着脊骨的肚皮,我只得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在碗中拨弄起来。吃了几口,委屈、埋怨之情勃然而生,索性筷子一丢,大吼一声:“不吃了!”撂起书包,板着脸,撅着嘴,气冲冲地拔腿向学校跑去,将母亲“回来!回来!”的呼唤竟当作耳边风。
没走到两百米,突然听到母亲急切地喊:“快跑!你爹来啦!……”
我回过头去,只见父亲手扬一尾竹刷条,气势汹汹地向我飞驰而来。我疾跑不到十步,竹枝条就刷刷地落在我头上。
接下来,弱小的我,乖乖地跟着竹刷条回家,看着竹刷条乖乖地吃完白菜粥,然后离开竹刷条匆匆地向学校走去。
父亲打我,我口服心不服:小孩子因食不饱肚而闹点情绪,批评几句也就罢了,怎么也犯不着打得满脸血痕,在老师同学们面前让我无地自容。几经母亲解说,我理解了父亲,自认该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时刚散公共食堂,全家五口一天三顿不足两斤米,我们姐弟仨都又正吃着长饭,自留地里的杂粮还没成熟,小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三餐都能有白菜粥就已经很奢侈了。子不教,父之过嘛!
尽管如此,我还是深感委屈。老师们不是说,课本上不也说,我们过着幸福生活,不愁吃不愁穿,而我为什么吃不饱还挨揍?于是,我质疑起父亲的治家能力来。
十四年后,农业学大寨运动如火如荼,一千五百多张口吃饭的重担历史地落在我的肩上。我坚信“人勤地不懒”的信条,组织干部群众扎扎实实学大寨,大公无私,披星戴月,战天斗地,科学种田,抓谷抢米。最终比父亲也强不到那里去,仅仅是让全大队吃上了干饭,谦虚地说是红薯拌饭、野菜拌饭、萝卜青菜拌饭。并一直吃到恢复高考我走出农门。
当家难,极左时期当家更难,何况我那体弱多病的父亲!
二十年后,自已既当了父亲,不久又当了领导。我恪尽职守,公私兼顾,外勤内劳,苦心经营,虽然衣丰食足,外人刮目;但是随着经济快速发展,需求标准不断蹿升,消费品日新月异,攀比之风与日俱增。因此,无论工作单位,还是自己家庭,供需永远矛盾,每每捉襟见肘,我只能委曲求全,甚至忍辱负重。外对干部职工,自责内疚;内对妻子儿子,力不从心。对儿子合理不适情的需求,在无奈中也曾多次敲打,只不过是五指齐发罢了,因为他爷爷的竹刷条悬挂在遥远的老家。
家长难当,父亲难为,尤其在世风日下、欲壑难填的时代。
因此,时代需要父亲的竹刷条,我永远爱着父亲的竹刷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