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天道（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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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三十五）

萧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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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终于扺达惠州。

  一个陌生城市就这样再度接纳了我，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大街上堂之皇之地行走着。当走过一个很大的穿衣镜前时，我吓了一大跳：镜子里面的人是我吗？头发枯槁竖立，肉眼可见发丛里灰尘层层，脸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污垢，身上穿的衣服也看不出原色来。我急了，这个鬼样子，怎么去见人啊？但我到底去哪里呢？好心摩托车司机给我的两块钱面包，早已消化殆尽，肚里又饿起来了。但我不惧怕饿，我能抗饿，天也无绝人之路。现在，我决定去锦多玩具厂找堂叔萧晓岸，岸叔年龄比我还小两岁，但他是我正儿八经的叔叔，我去找他，至少不会讨厌我现在的形象吧。
  我到了锦多，听保安说岸叔还没有下班，他要我到门外等一会。我刚坐在一条板凳上，看见一位较丰满的女性大声说着话来了，女性说话的语言很桃江，我知道这是正宗家乡人，刚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我这个形象让我欲言又止。倒是她大方地走过来说，你叔佬还要等一会才下班，走，我带你去租房洗个头吧，啧啧啧，太脏了哟，不容我说多话，就往前走。到了一排房屋前，我看见外面有个水龙头，就到这里洗了吧，我真的不愿意进人家闺房。女性告诉我，她姓刘，是大栗港刘家村人，以后就叫她小刘。又说，外面很苦很累的，条件不好啊，说话之间，她已拿了一块新毛巾和一瓶洗发水递给我，大声说你在这里洗吧，我给你打饭去。我把头伸到龙头下，哗哗地洗着，我洗了半小时以上吧，终于洗干净了头发和面部，再照看镜子，脸部肌肉已还原了我的形象。如果能洗个澡就好了，但我这道这是异想天开。刚洗完，小刘回来了，她带来好大一钵饭和菜肴，在菜的上面，居然还有一个大盐蛋。我开始狼吞虎咽了，小刘在一边看着我吃饭，一边说，别吃急了，嗯，等一会你叔佬来了，如果他问你吃了饭没有，你说你没有吃啊，他会打一盆的。我感动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这几年，我一直打听小刘的联系方式，终于无果。她当时说是刘家村人，但其方言却非刘家村人，应该是马迹塘一带的，她只是嫁到了刘家村而已。小刘和那位浙江籍水果商一样，是好人，我就这样把我的好人记在心里30多年了。
  岸叔终于来了，正如小刘估计的一样，他问我吃了饭没有。我老老实实回答，吃了，不过，我还可以吃。岸叔笑了，他打来一钵饭给我，陪我说话。他说我最好回去，外面不好赚钱呢，嗯嗯，我点着头，把饭吃完，见岸叔没有收留我的意思，把饭盆给他，说声岸叔我走了啊，岸叔点了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五块钱给我，以后，在惠州市区，我再也没有见过岸叔了。
  我走了，我走问哪儿呢？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安身之地。入夜了，月亮把城市照得泛白，我走着，我到了西湖，忽然我发现，在枯水期的西湖沙滩上，有一艘破败的船，歪卧着沙滩上，而且船的蓬居然还在。我惊喜地爬上船，发现船舱可以睡觉。因为遭受长期的风吹雨淋，舱里显得出奇的干净，我卧下来，正合适。船蓬恰到好处地遮盖了船舱，就算是下雨也不怕了。
  第二天，我惊喜地发现，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看见西湖里有很多鱼死了，有的鱼刚死，很新鲜的，有的鱼还没死，正在垂死挣扎。但惠州市民谁也不去捞。我捡了一个干净点的塑料袋，捞了几尾还没有死彻底的，装入塑料袋，如平日一样闲逛着。走到一处工地，有人在朝我大声开玩笑：把鱼提进来打平伙啊。我一看，是熟人，忙大大咧咧地走进去：打平伙就打平伙啊。走拢时，发现是家乡人，就这样，我发现了商机：吃饭问题解决了，还居然喝了三两酒。就这样，我天天去西湖捡鱼，有时还把吃不完的鱼便宜卖给别人。我望着手里的零钞，开心极了：这钱，可是我到了惠州后的第一桶金啊。
  但捡死鱼生存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这时是冬季，西湖水位下降，湖水严重缺氧，导致鱼的死亡。但到了春天，雨水丰沛，水位上涨，鱼的死亡率就不高了。认清了这个道理，我到在金马家俬做保安的熊春才的租房，请他帮忙找个事做，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吃点亏也行。熊春才爽快地答应了。
  但我遇见了兰兰。
  兰兰是一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女孩，她那年才17岁，17岁的女孩子是青春向上的，17岁的女孩子，可以束着纤细的腰，穿一条泛白的女仔裤，蓄一头长发，大步走在属于自己的路上。风扬时，女孩子的秀发飘舞着。可我知道，兰兰很是不幸，她娘是弱智人，她父亲死得早，女孩子爱读书，可命运不让她读书。她只得过早地辍了学，和同伴来到了惠州打工。我遇见兰兰时，春天的桃花正在为我们真真殷殷地盛开。
  兰兰借钱给我生存，我们常常在水北锦多公司面前的小山头幽会。有时候我睡着了，兰兰会坐在我面前等待我醒来。我们在小山头吃着简陋的早餐，我们从来没有言及爱情，但我们似乎在心照不宣地爱恋着。我给兰兰写了好多好多的诗，那诗是我为她一个人写的，是量身打造的，别人拿去生搬硬套也没有用的，兰兰拿了读了珍藏了。那些诗歌把两颗贫穷的心紧紧地梱在一起。后来呢，我到一家制砖厂做苦力，砖厂和她所在的厂仅仅是一板之隔，兰兰下班了去看我，她要为我洗衣，我拒绝了，我说我就自己去洗吧。兰兰多愁善感，她常为一颗从叶片上滴落的露珠作悄悄的叹息。也没过多久，兰兰的哥哥和堂哥也到了砖厂打工，但兰兰来砖厂的时候，只是和她的两个哥哥淡淡地打个招呼后，便和我一起去散步。
  那是一种信念，那种信念支撑着我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下生存下去。砖厂的包工头是郭学东，我在他手下做了几个月，也没有见过他半文工钱。我没有向兰兰求过爱什么的，兰兰也没有承诺过我什么，我们就这样彼此用自身微弱的光照亮彼此。我们绝对不是在恋恋爱，但我期盼一场世纪之恋诞生在异乡的土地上，我们同样清贫的家庭需要一种水到渠成似的互相填补。
  我常去背水泥的码头，不过，我只是去看看我的家乡人。从此以后，我没有在码头上吃过一餐饭。咏价对我依然热情，她对每个家乡人都是这样，我忘不了每个身在异乡土地上仍然有家乡情怀的人。
  白天累死累活地工作，晚上几十号人挤在一个20多平米的屋里睡觉，伙食比猪狗好不了多少，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过渡的场所，如果有什么好厂，我们都会一拥而上出去的。尤其是我，经常去打听招工的消息。

龙阳呈祥

堪称妙笔生花的佳作，妙语连珠，立意新颖，情景相融。不读不知道，一读便击案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