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7-3-26 06:37 编辑
踏血而歌
（小小说）
人烟稠密的薛家坪足有上万户人家。鱼多水必窄，人多土必窄。因此薛家坪人的生计，难免有些吃紧。以往，大家只能守着几块田土，刨一年吃一年，祖祖辈辈老活法儿，谁也没去找什么新门新道。改革开放了，联产承包了，薛家坪的沉默自然也打破了，大家开始设着法儿寻门路发家致富。 但薛家坪不象浙江农村，素有家庭工商业的基础和传统，也不象广东深圳有沿海的地理优势，也没有少数民族地区那样独特的民族工艺底子，更没有稀缺资源可以利用开发。薛家坪有的只是过多的人口，以及由此而来的生活消费需求量。在外面世界都纷纷利用各自的传统优势奔小康的时代背景下，不知何时而起，何人首倡，薛家坪就被家庭鞭炮作坊呼拉拉盖满了。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此起彼伏的意外爆炸事故，首例惨案竟将五个鞭炮制作者，炸得不剩一块可辨彼此的残肉。薛永钢的父母双亲，就是在这次惨案中，轰然之间化为一团浓烟。 事情过去又有好些年了，昔日那块曾被夷为平地的小山丘上，又已经轰轰烈烈办起了一个乡属花炮场。当然，现在的生产条件和特种行业管理措施等，都大大完善了。但几年来，再被夷为平地的民居，还是记不清又添多少。这些年，县安委没少下去整顿，县保险也没少下去理赔，县民政更没少下去救济，但这薛家坪人就象着了魔，即使昨天隔壁放了大炮，只要没把他家给一起掀了，他今天还会继续干。 民命关天，县委政府看看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研究出台了《关于严厉打击非法生产销售烟花鞭炮的通令》，公检法司等部门强力介入。一夜之间，薛家坪上的家庭烟花鞭炮作坊，差不多都成为“非法”。薛永钢家那个在全组乃至全村都算办得红火的鞭炮作坊自然也不例外，要查封。 薛永钢是个聪明人，这在本村本组都是公认了的。他懂化学，会配火药；他肯动脑，会想花样；他也懂些经营之道，外面打得开路子。尽管两年前他老婆因为做鞭炮出意外而失去了一条腿，但打开的门路他哪里肯放？大把的收入他怎么舍得丢？加上这些年从隆隆炮声中走过，大约也是洞庭湖的麻雀，嚇大了胆。就算你今天封了他的门，你还能天天守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上面的查禁人员一走，薛永钢就又开始想辙上马。 你封了我一层的操作间，我就在二楼再开一间；你收走了我眼皮上的原料，我三层阁楼上还有；你不许我在本村找人，我还有外县的亲戚帮忙找人；白天人来人往不方便，我就晚上蒙上窗帘开夜车。总之，抓钱的手是停不得的。老婆有伤要缴钱，伢儿上学要缴钱，提留上交要缴钱，各样收费要缴钱，人情科费要缴钱，添这置那要缴钱，全家吃喝穿戴要缴钱，电灯电话电视自来水都要缴钱，交朋割友也要缴钱。这么说吧，一千条路上要用钱，弄钱就只搞鞭炮这一条路。薛永钢自信，搞了这么多年，除了老婆致残那一次小小意外，他薛永钢还从来就没有失过大格。就凭自己的经验和技术，保证不出事又有何难？只要不出事、不曝光，谁还会来拨草寻蛇打？反正自己的鞭炮不靠销本地，瞒天过海也没卵事。 薛永钢家里总是生客不断，白天，他家里就常常只见他老婆拄根单拐忙来忙去，看家护院就靠刚买的那条特别肯吠叫，但又从不咬人的狗。他家常时天一擦黑便关门闭户。他家二楼上就很少再见到灯光。有一天半夜已过，薛永钢家的狗突然象掉到河里似地狂吠了起来。正在二楼上带着几个人挑灯夜战的薛永钢不禁大惊，脑子里飞快打转。楼下“咣咣”地响起了敲门声。薛永钢立即拉灭电灯说：按我的安排行事！然后，慌乱地从二楼窗口纵身跳下后院。突击夜查人员捶门打窗地闹了好一会，薛永钢老婆才睡眼腥忪地起来开门。检查人员四处看看，听见上边房里传来男人均匀的鼾声，就给薛永钢老婆发了份事故通报材料，然后上别家检查去了。 说 后墙根，薛永钢倒地后一直没有动弹。听见来人已走，他才惨惨地叫起老婆来。原来，这一跌，把他的脊椎骨给跌出大问题来了。老婆开始就怨他，你跳什么楼的唦！薛永钢又痛苦又烦躁地说：我怕是公安的唦，万一穿了包，他们是要捉人的，你莫非愿意人家把我捉进去呀？这个哑巴亏可把薛永钢吃惨了，脊椎上的伤，一治就是一个多月，医疗费花了七八千，这还是算他幸运，没摔成终身残废。 伤愈回家，薛永钢几乎没有多想，就又决定重新开始秘密生产，老婆有些犹豫，他斩钉截铁地说；蠢宝货！而今是更不能不搞了！花了这么大一坨钱！不搞到哪里赶本去？ 也许真是命中只有八角米。本来薛永钢两口子加上外请的几个小工，经过日夜颠倒的惨淡经营，眼看又要抓到手一大笔血汗钱了。但不幸还是有一天，二楼一个劣质电门意外起火，引爆了二楼的鞭炮，又引爆了三楼的火药，整栋房子轰然间化为一片焦土。薛永钢的老婆终于还是没有逃过死劫，同时化为一缕怨魂的还有一个小工。那天万幸出门在外的薛永钢闻讯赶回家，只一看，就看成了一尊泥塑。整整半个时辰，薛永钢既不会说，也不会哭，更不会笑了。 薛家坪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县里当然要照章查办。公安第二天就去抓有关责任人。到达目的地，只见一片废墟，几缕青烟。除去一些围观者，就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神情呆滞的丧魂人，在废墟中踏来踏去，嘴里发出些似歌非歌的声音，鞋帮和裤脚上都沾着些血渍，样子竟然有些悲壮。公安人员从同行的乡村负责同志的指认中，得知此人就是这次重大事故的直接肇事者薛永钢，便拉开架式去捉他。不过，薛永钢不仅毫无逃遁的意思，反而还冲要来捉他的公安人员不成曲调地唱：“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边哼还边检起根烧焦的木棍挎上肩头，大约那就是他唱到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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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6 06:2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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