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光亮

君子

     在潜意识里，美好的事物像两肋下生出的翅膀，扇出的清风给人无穷的力量，驱使人欣喜自觉地往前，去靠近它的光芒。而最初接受美感的学习，来源于一间四壁透风的礼堂。夏天敞亮凉爽，冬天凛冽透骨，风在空间里游荡，取暖的设备来自于课余的打闹和自身储备的能量。生产队没有教室。大队干部把孩子们安排在礼堂，那是全村开社员大会的地方，能容纳好几百人。礼堂的一头有个小卖部，另一头的屋子里，老师们在那儿办公。调皮的孩子不走门口，一个个从墙壁的破口处像鱼一样地穿梭进出，又像耗子一样成群结队，把洞口钻得溜光发亮，任老师东一阵西一阵地吊着嗓子在那儿喊叫。大家在简陋的陈设里开始最初的发蒙。
      几年后搬进一长条的红砖房，有很多间教室，也还是四壁透风，不过好多了。有空阔的木质窗户，但没有挡风的玻璃。男生们永远调皮一点，好像是天生捣蛋的料，和老师们垒着战壕 玩游戏 。有次数学老师来上课，班主任的儿子坐在窗格子里，两手抓住空空的框架，在上面使劲儿地晃来荡去。也许是借了他老子的胆。年轻气盛的女老师一见，脸一沉，马上吆喝他下来，师生二人就在那里对峙着，最后女老师败下阵来，抹着眼泪跑向校长室。很多年后我再见到这位男生，提起当年他早已忘却的往事，他一脸讪讪的笑，眼神就像微信表情里的白眼儿，说了句小时候不懂事的话。
       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启蒙，并遇上人生的第一个美术老师，知道了美丽的图画由很多种颜色画成。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它，诸如以后自认为有关联的刺绣还有音乐等，都会潜伏在我身体里的某一个角落。
      我要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像画里的颜色一样美丽。
      美术老师高高瘦瘦，戴副眼镜，有人背地里说他虚伪，不太招人喜欢，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美感的向往和追求。而这点观赏的延续，来自于母亲房间里衣橱的色彩，给我庸常的日子中带来光亮。我想知道美术老师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人家都在生产队里挣公分，我觉得别的老师也是为了填保肚子才教的书，而他还有心思在那里弄些五颜六色的东西。为此，我总是喜欢多看他几眼。
      有天，我路过办公室，发现他正训斥女儿，他女儿低着头泪眼婆娑。他的手指着一纸张，并在上面发出狠狠地敲击声，声色俱厉地说，就你这画，还想进美术学校？
      我默默的走过，似乎有什么把心撞击了一下。
      几年后走亲戚在一条马路边，我发现一栋红砖楼房，楼房里有一群年轻少女 ，美术老师的女儿也在里面。我好奇地走进去，女孩们坐在椅子上，面前摆放着平整的木质工架，工架上绷着漂白的绸缎。她们低下头，聚精会神地飞针走线。我想这丝线里面一定饱含了无尽绵密的心思，她们在刺绣的同时，也一定绣着内心的山光水色，田畴沟壑，以及生活的期许。
       这是我后来想到的。那时候只单纯地觉得好看。往后我常常在素白的纸张上画着古代的仕女图，她们头上插着的步摇不断晃动。
      我一直惦念着那个地方，它在我年少的时光里占据着不少的分量。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我再过去瞧，那里只剩下一座废弃的老式楼房，孤零零地立在杂草荒芜的空地上。房子外壳还装饰了粗糙的水泥，大门紧闭。我一个人站在空旷里许久，一种不明所以的情愫漫延开来，充斥着全身，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体会到有种叫“美”的事物会在不经意的时光里悄然远离。然后有一种叫失落的东西在胸腔里弥漫。在那块日渐凋零的荒草堆旁，望着房子，我站了很久。最后， 生怕路过的行人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我，说有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在这里失魂落魄，又害怕那种空旷的悲凉侵蚀内心，我赶紧逃离。像是从《聊斋》  荒废的园子里走出来的失魂落魄的书生。
      美术老师的女儿自然也不见了。我一度猜想，是不是她的父亲把她弄去了美术学院深造，或者又去了某个地方做着相关联的事？他们都是欣赏美的人，这种思绪在脑子里生根许多年，直到后来我们相逢，我才知道她去了广东嫁了人，然后又离了婚。 不过现在终归有了自己的归宿，过起了平常人家的日子。我在失落的情绪中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哀伤。
      我这才明白，所谓的美和梦想是需要长时间的坚持不懈，才会有可能到达最后的彼岸，也许有的时候一辈子也是雾里看花。
      这是我年少成长中的事，一直贯穿到现在还存在着的情结里，深刻过，不至于相忘。
      我一直走在路上，感受着那些曾经带给我的微弱的光亮，并不言弃。

君子

2022年7月5日常德晚报《那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