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中篇：矛头所向（6）

张新泉

　　 六、没有问题也是问题
　　 轮到王一鸣交代了，他仅仅在下面的商店站了八个月南货柜台。他还是个准职工，适用期两年，两年后通过群众鉴定领导批准，合格没有问题才能转正才能成为正式职工。不是职工却参加只有职工资格的人才能参加的一批两打学习班，不是把一千多年前宋朝林冲误入白虎堂的事情重演吗？看来，单位是“糊汤”的，错派对象；工作队是“糊汤”的，没有把握准确“定额”；王一鸣本人是“糊汤”的，没有拒绝。好像各种运动都有扩大化，也就都不“糊汤”了。再怎么说，他只是一个旁听生，来了，提前受受教育可以。

     大高个要他交代贪污罪行，他却从来没有把公家的钱占为己有的想法，他少年时代常常听到一句话“穷得硬气饿得新鲜”作为座右铭了。生存一定以自力更生，不靠旁门左道获取。鄙视社会渣滓，只想都能以革命前辈作榜样，做好人，平等生活在这世界上。平时特别痛恨化公为私现象，还幼稚可笑的能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侠客维护公平正义就好了。开始参加工作，想的是如何把工作做好，让领导看得起，群众看得起，哪里想那些他们自私的钩钩搅搅，又哪里知道其中的钩钩搅搅。听了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能不能保证以后不贪，白布跌不跌落染缸，暂不知道。他能保证的，现在还是一块白布，进学习班之前是没有经济污点的。当然无人承认无人相信他两袖清风。真正的贪污分子，这时候希望他也是贪污分子，打伴的人越多越好，同伙越多越好蒙混过关。有色眼镜呢，看任何人都是一抹黑。工作队员呢，不信其无宁信其有，以为推荐来的起码都有问题。没有问题，得推荐来这里么？产生错觉，认为只有多少的不同，绝非“白布”。等于他不是一个病人，却要拿他开刀取其毒瘤一样。他说：“我实在是没有讲的，实事求是，不能胡言乱语。”
　　 大高个说：“怎么会这样？难道你是南京路上好八连，拒腐蚀，永不沾？杜平还可以理解，没与钱、物打交道，你又沾钱，又沾物，不贪才怪？只有多少的区别。还是老实交代吧！”
      “我是与钱物打了八个多月交道，可是我想到的是工作做到不要差钱，不是去从中拿钱去拿公款。战战兢兢搞事，活怕差钱要赔就戳怪了。怕别人讲，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个蠢棒，帐都算不清楚。那几多丑啊！如果人讲还是个贪污犯，那就更丑了！有何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王一鸣碰到雷同情况，好像是在学校读初中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时候，别的同学有斗他没有，别人过关了他不能过关。因为没有问题交代而吃苦头。有问题的比没有问题的还好办，交代后不予纠缠。没有问题交代的要死死纠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般。现在又来了这一次，还更厉害。社会提倡做一个白璧无瑕的人。真正做到白璧无瑕了，又不当你白璧无瑕，看不到一毫白璧无瑕，还是黑鬼一个，不能脱糊。政治的风霜雨雪普遍降临头上时无以适从，让人怀疑，不晓得到底做好人好，还是做坏人好。
       他那个从骨子里的善良，在这类事情面前束手无策。没有问题就是问题，难得到公正对待。还是不改弦易辙，还是为善不为恶。在那个商店里不远，他不知道有一个姓廖的小学同学下放这里，还没有招工，是那个同学来买东西才见面的。他乡遇故知，那同学就给他带了一瓶家里的茶油看他。茶油可是珍贵之物，他要同学拿回去。自己没有起锅火，可以休息带回家呀。同学拿来不拿回，他却交给食堂公用。实在不想用他人之物，或用公家之物养肥自己。处处谨小慎微来着，麻烦还是来找。
　　
　　 大高个要他交代，他实话实说道；“头头派我来，以为是搞什么学习、技术培训，我哪里想到是这么一个学习班。打个不确切的比方，就象《水浒》里的林冲误入白虎堂。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参加了，不会来了！”这话相左，只能讲拥护之类。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大高个正要发话开口，几个贪污的已经等不及了，人人来抢积极群起攻之。他们被人整的同时，也要尝尝整人滋味，贼喊捉贼来表现彻底决裂痛改前非的决心。不过他们确实找错人了。
　　 还是蔡驼子来头炮，为了把先进展现得淋漓尽致，上纲上线：“这个这个，你这是阻挡一批两打，对抗一批两打，螳臂挡车，你没有好下场。这还了得，先整态度！不整他的态度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我们不能容允这样的态度来破坏这次伟大光荣的运动！”好像态度问题比他们的贪污问题更严重，不像他们贪污，就有态度问题。象他们贪污了，就不存在态度问题了，奇怪逻辑。
　　 吴瞎子不甘落后，这次还要夺取红旗，也配合蔡驼子，言辞激烈展开更加猛烈地攻击：“都交代问题，你有什么资格拒绝参加，拒绝交代？嗯？我们都怀着对党的忠诚，积极坦白交代，你还无动于衷？来了三天了，还没有看见你开口讲一个问题，稳坐钓鱼台，是不是还要继续对抗下去。对抗这个运动就是对抗党，好大的胆子！我看你的胆子偷得牛，蔡师傅说得对，先整他的态度！”
　　 其他人有的没有开腔，有的也附和着说：“对，整态度……态度问题不是小问题，关系一批两打彻不彻底？”
      王一鸣有苦说不出，他是少数，他们是多数。少数服从多数，他站在吃亏的一边。如何来讲，实事求是的讲，容易让他们的偏见认为是抵抗。
　　 王一鸣这时善心依旧，但讲理今非昔比，觉得还是不能削足适履，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怎么想的怎么说：“实事求是是毛主席提出的，谁也不能反对。俺最看不起的，就是玩名堂的人。对蛀虫侵夺、化公为私恶行，因来的不长，知道不多，不好发言。听传闻说二位是“老运动员”，二公这里还是先认真自我悔改为好。说我贪污，红口白牙拿实事出来，俺欢迎揭发。如果不拿实事只整态度，就是想掉转矛头搞浑水，问题人整无问题的人。你们的认错就是假，想嫁祸于人是真。你们坦白讲了几句就改变了身份？就马上脱胎换骨变成大公无私的人了、你们的态度就大转弯了吗？我倒想问你们态度是不是真的悬崖勒马了？如果想拉替死鬼拉个垫背的就错了，你坦白交代就是假，蒙混过关才是真。可能工作队一转身，你们又要故伎重演。俺打个赌，俺一定比你们提前毕业。”几句话，讲得几个老运动员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再起哄。大高个觉得有道理，不再要他交代什么贪污行为。只是说：“具体讲一讲你的情况。”
　　 “好，我说。招工之前，我有7年的知青经历，农村的苦日子、贫下中农的大公无私，锤炼了我，从来没有想用不正当手段捞钱。工作才有八个多月，岂敢识政治生命为儿戏，让饭票子过河。要我贪污，我也不敢。我搞的是南货柜，八个多月里，没有拿一分钱，没有拿一样物品。烟，从不抽；酒，从不喝，一样不粘，所拿何来。有三餐饭饭，也不想拿块糖食糕饼塞嘴巴。拿不属于自己的钱，更没有那个习惯。担心还来不及，不知道差不差钱。开始干这行，哪知水深水浅，担心大于贪心，哪还斗胆做贼。八个多月后这次才盘底移交，说另行安排。还没有安排，就到这里来了。盘底先交所有现金，连一分的银壳子，也交个干干净净，哪里想落几个。事后盘底移交表上，账面多出两百多元。现在我分析，多出来的，除了四舍五入外，可能进的海带之类的东西吸潮增加分量所致，我可不敢擅自提价。因为小时候看书受到起码熏陶从小接受正面教育，对坏行为没有学会，很反感。小人书上那些抽烟喝酒子之辈，好像尽是反派。正派人物，在当时那些小人书上没有不良画面。当然是小时候看事情天真，但从其中懂得了好与坏，思想上产生自然抵抗力能遏制歪念，不粘拿公物成为自觉习惯。知道革命先烈为了人民利益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金钱美女不动心。我就有了宁可饿死决不做贼的想法。参加工作不易，父亲非常关心，一句话让我记入骨髓。他说：‘一世的饭莫一餐吃了。’一次错误，可以导致人生翻船。父亲没有这句话，我不会贪污，有这一句话，更是警钟长鸣。现在我二十七岁，今后我还要讲对象，如果成为贪污犯，人们背后指指戳戳，我有什么脸面？如何成家？人各有志，我不想拥有很多不义之财过人上人的生话，能吃苦，花天酒地暂时还没有想过，我要贪什么污呢？没有人相信我是清白的，我后悔，好歹在柜上的时候，拿十把元钱，也好坦白过关。现在，后悔也迟了，到了这个学习班上，想拿也没有地方让拿了。我是花岗岩脑袋，还是两个字：没贪。”

　　 王一鸣一番话，让大家怔在当场，竞有这种事，竟然有河边站不湿脚这种人，两袖清风的神话出现在一群贪污者中间，和这一批两打太离谱太南辕北辙了。大高个首先开言道：“好，你可以不说了……”
    其实，这不奇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的父母都是老实人。看见佩服的人也是一心为人民服务的五六十年代的老革命，杜书记，孟镇长，李所长这些活生生的人，再就是文学作品的潜移默化，脑壳里没有受到负面影响。不拿公家的钱，不会比许云峰、江姐面对敌人屠刀坚贞不屈更困难。
    这天晚上，王一鸣九点多就睡着了，没有听到那些人12点了还在辗转反侧。半夜梦中，奇怪梦见观音菩萨，菩萨一手拉着王一鸣，一手拉着杜平，竟然这样对二人这样说：同志，你们是无辜的！

    天亮早饭后，果然梦景兑现，大高个进斗室宣布，杜平、王一鸣卷铺盖，回单位去罢，其他人继续反省。他们不知道，提前“毕业”，并不是梦中观音菩萨点化，而是省委老书记有指示……

老涵

没有问题也要找问题，不然过不了关。

陈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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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郁芬

时代的沧桑感

龙阳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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