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小说：疑到野猪林（下）

张新泉

三、
    不到十秒钟，来人赶来团团将老胡围住。老胡壮着胆子问：“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打牌输了钱，正无借处，遇到你老，请行个方便，借些钱赶本。”
　　 “我们素不相识，素无往来，钱还是找熟人去借吧！”
    “少罗嗦，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七嘴八舌说着：“识相些！”
    “找到你了，不借怎么说得过去！”
    “快拿快拿，莫耽误我们！”
     其中一人道：“三爷，他不自觉，我们只好帮他拿了。”于是上来几人，分别搜上下身，老胡后悔涌上心头，后悔没听老友“财不露白”的劝诫，身上装了整月工资；后悔没有早些回家，进什么林子吸什么氧；后悔以前学什么锣鼓家什而不学武。隔壁住了一个叫徐桃的打匠，学武很方便，训练的一支大刀队县里民兵比武拿过第一名。那时节若学一手，何至今日束手无策。贼人七手八脚将身搜遍，一个月的工资全被这伙强人搜去。
　　 “三爷，吃两三天酒不是问题了！”
    “干净了吗？”
    “呕，三爷您不提醒，还真让这老儿蒙了，他手上还有个闪光的东西。”转身对老胡：“拿来，做个全面人情！”
　　 “这个就不拿了吧！”
     “不行，要颗粒归仓，不能浪费，雷公菩萨要打浪费人的！”亏贼儿知道雷公菩萨，却做有违天理的事。来人拢身一把耨下指上戒指，交给所谓三爷。三爷手里掂了掂：“不错，这是我见到的最大的！”
　　 老胡一分多钟里成了无产阶级，胆子倒壮起来：“你们不学好，要遭报应的？”
　　 “是我们不学好吗？”这伙歹徒得手后居然不急于逃走，反和老胡讨论起问题来了。
     三爷说：“我们读书，学校这样费那样费，名目多于牛毛，老填不满那个无底洞。弄得全家六神不安。我父为筹学费南下打工，砌砖墙高空摔下致残；我们插田，却将土地征收了，你难道没有看见有钱人大占土地的事。卖土地的钱呢，雁过拔毛，大头被有关人员或叫单位层层克扣了，再拿一点细枝末节搪塞老百姓，封众人之口；我们打工，却讨不到工钱。”
    三爷手下喽罗插嘴道：“我打工年终讨薪，被保安一顿棒，打得九死一生，三个月下不得床。”
　　 三爷道：“你看现在谁在学好。当官的吗？”
　　 “不是有焦裕禄、孔繁森吗？他们难道不好吗？”
　　 “好倒是好，但这有几个。公务员多如过江之鲫，鼻子伸得老长，贪起污来有蛇吞象的胃口，动不动就十万百万千万地搞。又没有一个规章制度卡他们，卡也卡不住，他们比规章制度神通广大。保护伞又多，翻船了只调动一下，照样逍遥，老百姓只能干瞪眼。有一个中央领导人的名字起得好，吴官正。别扣帽子，我不反他，据说此人正派，我是说这三个字很形象地入木三分地刻划了官场实情。对那些能得钱不翻船不倒翁似的好榜样我们很想学，老天爷却不给我们这样的运气，只能小打小闹了。这回得罪之处还望老先生海涵。”
　　 老胡被三爷说得如雷轰顶。心道：反动，反动！我不听，我也拒绝相信。遂对贼人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凭良心办事，不能昧着良心乱来，学学世上的好人吧。”
　　 “老爷子，你太迂腐了，太没有是非界限了！”
　　 老胡被贼人说得莫名其妙了。他这一辈子最被人看重的就是非分明，此前还未有一人对此说不。怎么就被这个贼儿满嘴喷粪呢！咳，老胡气糊涂了：“我哪里没有是非界线？你给我讲清楚！”老胡忘记了此刻是贼人手里的任宰羔羊。
　　 “你别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真不是空穴来风，今天雷锋还吃香吗，大款才香。雷锋要在，今天可要成为救助对象，打救济款子的人要比他吃香。有钱人修条街，就能街头巷尾树他的像，树碑立传；捐个希望小学，到处都会感恩颂德。这些人成为中央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都有份。雷锋，班长而已，岂可相匹。有了那些名头，又生更多的钱，越有的越有。你好生想想，是不是这道理。说你不辨是非，我是乱讲吗？我讲得不对吗？”

　　 老胡竟然无言以对。这个贼儿讲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由怨恨而同情。心里缺少底气地道：“总之，不能放抢，要自力更生。”
　　 “自力更生这是上世纪的事，今天提倡借鸡生蛋。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嘴巴两块皮，都想吃好的。我们学历不高，技术不强，不打这个主意就只有吃猪食，猪食也没有我们吃的。人住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个还想压肩膀头儿，劳动光荣现在领导口里也不提了。笑贫不笑娼，都想吃松活饭，以最小努力，获最大回报。很多的人一碗剥削饭吃得舒服啊！现在哪个还骂寄生虫，想当个寄生虫还寄不上去呢！幸好搞这个不要文凭，对付你们糟老头子下手奈得何。老同志呃，思想不能太僵化啊！你看那些当官的，一句话，一枝笔，一张批文，一个暗示……大坨大坨的票子就来了。哪象我们为了几个小钱，这么严防死等哇，划不来呀。这时候他们早下班喝酒去了，按摩去了，包厢唱歌去了，嫖娼去了，我们还要辛辛苦苦当夜袭队员喏。今天不遇上你老，是不是无效劳动就很难说了。人比人气死人呀！”
　　 “你们就没有怕主吗，不怕公安局抓吗？”
　　 “回去你就报案，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打个睹，有人来抓，东西完璧归赵，不要一个子儿；无人来抓，你还搞这样一份来。几多万字号案子都搞不完，谁管你的这点绿豆芝麻。僵化了僵化了，无药可救！”老胡正替他惋惜他反替老胡婉惜起来。
　　 “三爷，别给他上政治课了，我们快喝酒去！”
　　 “别急别急，再开导开导一下老爷子，补他一个聪明。免得以后犯傻。”于是又对老胡说:“感谢馈赠，别无所谢，良言一句相赠，谨记谨记。那就是与时俱进，存在就是合理的。”老胡听得头皮发炸，石破天惊。那前半句，是中央领导人所说；后半句，是经济学家之言。出鬼了，坏人引用正面人物语言，还那么得心应手。心想：贼人要我与时共进，是要我学他们去偷去抢吗，我有那个能耐那个心吗？这一辈子只抓过小偷没做过小偷，现在有一碗小菜饭吃更不会饥寒起盗心了。喏，我想那贼儿的意思是要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我能吃的泥巴在那。啊，外甥女婿，拿他十本书未还，还把《水浒》弄丢了。但我决不吃外甥女婿泥巴，明天我就把书还了赔了。保持心灵起码的宁静。现在虽乱，我胡狗婆也决不乱中取财。
　　 那时候，社会秩序井然，一直到文化革命前，很少有人被盗，更无抢犯出现。人人自觉维护公共秩序。到了晚上，各个居委会都组织民兵防哨，主任亲自带头，现在的居委会主任还干这个事吗？只拿钱，不干事。那时没工资倒管事。哪怕是三年自然灾害困难的一九六零年，也不象现在开抢。那回街上几个调皮娃儿饿花了眼，见一小脚老大娘提一花篮榔树皮粑粑卖，可能提不起了，就将花篮顶在头上，一直安然无事，行至官码头。一个姓庄的小混混抵不住饥饿，跑来从篮里抓走一个，但并不多偷，知不光彩。其他饿极的小鬼见有人带头，才上来三人上来各抓一个跑了，其他一大群孩儿虽饿得不可开交，都不上前放抢。知道放抢是可耻的。可是到了有吃的今天，很有些人却干起了邪恶贼勾当。并想以此致富。当官的象穿了连裆裤，不予教管，听之任之，不把这事当事。老胡在心里抚今追昔，不甚感慨。
　　 贼人好象今日硬要卖弄口才，在无人逼近的黑天瞎地里，又逞口舌之利，开腔了：“老头，我知道你把今日之事比作什么了，”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知道你把这座林子当成野猪林了。”
    老胡真的吃惊不小，怎么这小子有特异功能吗？心里的想法竟被他蒙对了。
　　 “你当然不知道，我却知道你，响器班大名鼎鼎的胡狗婆。一年前，我从你家门前过身，椅子空着无人，凳上却放了本《水浒》，书中夹了一付眼镜，大概是看书看到本页的记号位置。正是写的野猪林那一章，我弃眼镜将书拿走，来了一个史迁智盗羊皮匣。回去后，连看两遍，对精彩章回野猪林记忆犹深，现此情此景，你这个半文人当然作此联想，以为这像野猪林。我说得对也不对？”
　　 老胡心里承认是这样，嘴壳子绝不附和，不能助长贼人气焰。
　　 “其实这里不是野猪林，”贼人继续说道：“很多方面不同。林冲饱受董超、薛霸折磨，我们对你却非常客气，让你毫发无损，只拿钱不要命。林冲却吉人天象，在水火棍夺命的时刻，有鲁智深相救。这一点上就有天嚷之别了，今晚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没有鲁智深出现来为一个糟老头子夺回区区几百块钱。要有鲁智深，早破吉利斯纪录去了，早参加世界大力士比赛去了，早当大级别举重运动员去了。现在的人，非常现实，讲究的是经济利益。不讲了，不讲了，今天很破例，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还有事，告辞，再见。”刹时消失。贼人的话是实而非，却又难以反驳。他希望政府官员清廉些，更清廉些，不要给人口实。中央反贪动真格的，为什么总有人顶风而行，没有怕主？
　　 老胡走在回家路上想道，现在也真怪，这种法那种法多得不得了，却照样不能扼制恶行蔓延，不顶事。贼人的灵动，打规章制度的岩板；贼人的狡猾，打有关人员的单一懒散、按部就班。等到兵围，贼人早作鸟兽散，不知去向。如此三番两次白跑，后来就干脆不闻不问了，没有搞到他们头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那令人头痛的办案经费哪里去筹，也好象是个问题。案子与经费，孰重孰轻，就只能弃案子而保经费了。文革前，没有多少法规，却有学校、居委会、政府立体交叉管理，一有苗头，立即办理。故好人好事多多，歪风邪气少少。现在却放任自流，任成气候，你松一尺，他弄一丈，倒弄得不可收拾了。有了好的法规，还得有人执行啊，懒不得啊。
　　 老胡偊偊独行到家，才到家不久的儿子递上茶，看见老胡端杯的手上光光的，随口问道：“爸的戒指呢？”
　　 “野猪林……”老胡随口将还恍如梦中的一幕喃喃道出……

吉祥

      看过水浒的人对野猪林不会陌生。林冲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进入野猪林，被奸贼买活的公差董超、薛霸，把戴着枷与脚镣手铐失去反抗能力的林冲捆于树上，提起水火棍劈头盖脑打将下来，就要结果他的性命时，突然飞来一条禅杖，格开水火棍。原来，朋友鲁智深一路跟踪喑中相护，救了林冲。老胡借外甥女婿的《水浒》正是看到这里时把书丢失的。

吉祥

    “野猪林……”老胡随口将还恍如梦中的一幕喃喃道出……

华歌

写小说，不容易！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4-21 09:07
看过水浒的人对野猪林不会陌生。林冲被高太尉陷害刺配沧州，进入野猪林，被奸贼买活的公差董超、薛霸 ...

感谢吉祥老师来访关注共鸣。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4-21 09:08
“野猪林……”老胡随口将还恍如梦中的一幕喃喃道出……

感谢吉祥老师热情关注评论。

张新泉

华歌 发表于 2017-4-21 09:34
写小说，不容易！

感谢华歌老师来访关注评论。

陈爱玉

        欣赏大作！

张新泉

感谢陈老师来访关注欣赏拙作。

寒儒

就要结果他的性命时，突然飞来一条禅杖，格开水火棍。原来，朋友鲁智深一路跟踪喑中相护，救了林冲。老胡借外甥女婿的《水浒》正是看到这里时把书丢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