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康文成

母亲出生在一个叫茶庵的乡村，那里有一条河叫茶庵河，是沅水的一条支流，河水碧波荡漾，堤岸杨柳如烟。
河沿上有一条小街，居住着几十户人家，有各种各样的杂货铺、铁匠铺，有卖豆腐的，也有杀猪卖肉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街虽然地盘不大，但它是一条街，以至于后来民间流传一句顺口溜，“莫把茶庵不当街”，那里什么都有得买。
从碗田湖到茶庵河有一条水港，水港北边是一片柳笼，树木郁郁葱葱，庄稼千畦成绿，那一片上好的油沙土，撒饭都能生出芽来。
茶庵人庄姓居多，我的外公叫庄念卿，人送外号念先生。他是当地有名的私塾先生，方圆几里学童，都是他府上的门生。旧社会的老人思想封建，认定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的道理。外公一生养育了五个女儿，无一男丁，这是他一生的心病，常常暗自怅然。母亲是五个姐妹中的老大，家里人都管她叫大姐，幼年常跟随外公学得一些文化，家中大小事务都由她打理，她心地善良，知书达礼，在茶庵是一朵美丽的花。
民国二十八年，母亲十九岁，外公将她许配给了陬溪甫老爷的三公子，也就是我的父亲，那时正值日寇侵华，时局极为动荡不安。父亲是个读书人，没有两个伯父精明，在财产分配上往住处于被动，祖上遗留下来的十几亩薄地都落在了他的名下，这种水洼地没有好的收成他全然不知。母亲嫁到我家后，和父亲一起劳作，风雨同耕。后来大哥和二哥也相继出生，她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没有半点过去大小姐的那种娇柔。
父亲一生倔强，从不与人低头，爱说直话，因此得罪了很多人，母亲知道后只得给别人服小，才化解一次次危机。再后来，姐姐和我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家里虽然很清贫，七口之家也其乐融融。我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孩子们都比较亲近母亲，遇到父亲和母亲意见不和，我们兄妹都站在母亲一边。
五十年代末期，是一个特别困难的时期，每个人所面临的危机就是饥饿，人们为了生存饥不择食，野菜、糠?、树皮都能充饥，九月本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此时的饥荒更为严重，食堂每天分配给我们的食物，是少得可怜的一小钵蚕豆饭，里面很难看到一点点米粒。每次开饭，看到那一点霉米饭我就想哭，为了吃饭，我没少挨父亲的揍，而母亲总是把我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把自己本来就不够吃的那一份分给我一些。记得我五岁生日那天，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半碗米饭，那一天我特别开心，半碗米饭也成了我一生的迷，后来我悟出一个道理，有母亲的地方就会有奇迹。
六十年代初期，大食堂开始撤除，人们可以在自家的自留地种些蔬菜，养殖鸡鸭，生活水平逐渐得到改善。母亲利用闲置的土地种上南瓜，做成南瓜鲞，以防饥荒来临时不备之需。南瓜鲞是母亲独创的一种加工方法，将青熟的南瓜切成片，然后撒上草木灰搅拌均匀，放在簸箕里摊晒凉干，等到充分凉干后就可以用布袋储藏了。草木灰里面含有钾和碱元素，沤制出来的南瓜鲞增强了嚼劲，味口特别好，冬天拿出来食用是一道美味佳肴。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位要饭的老人，他衣衫褴褛，走路一瘸一瘸的，用一根拐杖背着一捆干枯的粽叶，沿途乞讨，很多小孩看到后都把大门紧闭，将老人拒之门外。当他走到我家时，我们家并没有关门，母亲端出一小碗米给他，但他不肯接收。他用一口慈利口音对母亲说：“大妹子，我不要米，只想你给我盛碗饭吃好吗？我有一天多没吃饭了”。母亲没有让老人失望，忙从家里端出一碗米饭和一些水菜递到他的跟前，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接过米饭，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目光。后来，老人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母亲，希望能在我们家留宿一夜，我和姐姐听后都不以为然，但母亲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在堂屋里给他打地铺，老人才没有露宿街头。
七十年代初期，大哥和小哥均已成家，同时也自立门户，家里人口缩减成为五人，奶奶年事已高，饮食起居不良于行，都是母亲耐心侍奉，把老人照顾的无微不至。
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神洲大地，我也成了家，初为人父，两个孩子都是由父母照看，我们夫妻俩才得以有精力投入生产，把家庭建设得温暖幸福。后来我弃农经商，家里有父母照应，我们夫妻俩没有后顾之忧，才使得我的生意顺风顺水，好景连连。
我喜爱阅读，订阅了很多杂志，如《法制月?》，《长江蔬菜》，《读者》等等……家里书籍较多，没有分文别类，有些杂而乱。母亲和我有这方面的共性，也喜爱阅读，家里所有书籍她都翻阅过，遇到她喜欢的翻阅数次都爱不释手。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刚进门，就听到俩位老人在讨论一个有趣的话题，母亲提问：“老头，你知道《红楼梦》里面，贾府过年，张灯结彩，饮屠苏酒，为什么是年龄最小的先饮呢？”父亲：“不知道”。母亲接着解释：“这种习俗源于古人对新年的特殊理解，认为年少者在新的一年里又长了一岁，象征着成长与希望，因此要先饮，以示庆祝，而年长者则被视为失岁，所以后饮。后来就有了苏辙的名句，“不觉年来七十余，年年最后饮屠苏”。我喑自惊叹，她老人家把书读得如此深邃。
母亲的晚年过的很安逸，也很有尊严，她一生谨言慎行，厚德修身，教善教孝，乐于助人，给我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千里不辞行路远，时光早晚到天涯，一九八八年的一个早晨，母亲突然离世，走的很安祥，没有痛苦，无疾而终，享年九十岁，我想这一切可能都是她一生修来的福，我们永远怀念。

秋歌

康老师这篇小散文，我是在外出的公交车上读的。人生的艰难，母亲的善良，都跃然纸上。好在人们的生活都变好了。好文。

康文成

秋歌 发表于 2025-5-23 10:01
康老师这篇小散文，我是在外出的公交车上读的。人生的艰难，母亲的善良，都跃然纸上。好在人们的生活都变好 ...

谢谢秋歌点评！

龙阳呈祥

拜读佳作，受益匪浅；感佩才情，衷心点赞！

康文成

龙阳呈祥 发表于 2025-5-23 10:32
拜读佳作，受益匪浅；感佩才情，衷心点赞！

谢谢老师美评！

龙阳呈祥

康文成 发表于 2025-5-23 10:54
谢谢老师美评！

谢谢文化美餐，遥致夏祺笔丰！

楚薏儿

永远的慈母，惠泽子孙后代！

康文成

楚薏儿 发表于 2025-5-23 18:12
永远的慈母，惠泽子孙后代！

谢谢老师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