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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相办案举例 冀家庄关模被杀案（原文）
坐堂
黑岗店报：莘县人关某寄居冀家庄，其子关模年十二，五月初十日出割草不归。觅之一月，今得其尸于冀收祖茔破冢内。 予书硃单（1），传关某及冀收至，坐签押房，屏书役问之。关某言："我有兄在莘县充快役，住冀家庄七年。有妻四十七岁，女二：一八岁，一六岁。唯一子模儿十二岁，某日携粪筐、善镰，上身裸，下穿破裤，趿两鞋，出割草不归。邻人皆代为寻觅，独冀收不往。某日黑夜，收隐短垣，听我夫妻言。我问：'谁？'收答：'我我，我来邀你看庄稼。'遂疾去。次早问收，收不理。时已刈高粱，我出拾柴，行过冀收茔，见破冢内有新土，似埋小儿。忽心动，谓必是儿尸。爬其土，见儿线裤带，仍掩之，诉于两地方。地方爬土亦见裤带。我欲禀官，地方劝冀收出棺费五十金，现交十六金。我亦愿寝（2）。谁知地方复来报，问何证，曰无之。" 收言："我年少，父子乡愚，虑破冢有外死尸，到官必受累。且关某兄为健役（3），我惧不敌，因听众言。予之金非有故也。"予言："事无征，尸溃烂不可辨，庸知非行者所弃？脱关模回家，当何如？"关某亦若心服者。 因命以挛收者挛关（4），熟视收，无喜色，反俯首微作叹声。乃中夜疾行七十里，诣其茔，见新土果在冢内，远望之无睹也。屏役，令家人剖之，得儿鞋一只；再剖，见线带圈碎骨，非栽入。急命妥役潜索十二三岁同样鞋五六只，唤关妻认，皆曰非。示以冢内鞋，则大哭曰："儿鞋也！" 往勘短垣，问收何以夜至此，答以便旋（5）。勘其家，讯其妻，妻曰不知。索粪筐出示关，关曰非。取其四镰出示关，关言是皆非，儿镰某处有缺，补以钉。欲出，瞥见屋后有夹巷，堆秫叶。搜叶内有衣包一，叶束尽，麦糠中露镰柄，取视之，与关某所言镰符。出以示关，关哭曰："儿镰也！" 徐以讯收，乃言："某日我往地剪秫叶，适关模携筐镰至。我顿萌淫念，许模饼食，诱之奸，不从。拉至某处，压其背，以帕蒙其口。奸毕，模大哭骂，欲归诉。我取破冢旁砖，打耳根再三，即殒命。时高粱深，地僻少人行，弃筐于道，携镰归藏之。夜携锨堆尸冢内，并鞋、砖瘗之。"随带收往指戏处、奸处、打死处。剖其土，又得一鞋及砖。验其骷髅，则伤处皮发独存，皮内血紧贴骨，长宽与砖符。《洗冤录》（6）真经训也。 是日也，天炎热无风。予坐冢旁，看仵作验尸骨，忽有旋风起官棚前，上冲数十丈，滚地半里余，至予几前，触予膝，若叩谢者，入穴而散。观者千百人叹为异事，其亲属亦嗟呀不置。
遂通详覆讯，申于府。署府某与其幕某需索不遂，则当堂语收曰："若认强奸即死。我视若非凶，即是若，亦非因奸。"收供乃游移，即驳行首县张令东另审。张令审如初，又以申。署府复言："若急改供，如再认奸，定夹若三夹棍。"收复改供，仍驳下。 首县提收父兄妻及邻人地方等资讯，请予坐其旁。收见予即无言。其父兄皆曰："汝自作孽，青天爷并未夹汝打汝，汝自招，何翻为？"收乃曰："我何尝欲翻？府太爷教我如此如此。"予因命招房将收供写两纸，请首县硃标之，钳合同欲通揭。署府乃惶恐转申，其幕犹向司幕言："此案凶即真，其情乃收与模姊奸，被模窥见，遂致模死，非强奸模。" 予到省，臬司孙公廷槐（君子人也，素信予）乃曰："闻此案由收与模姊奸。"予曰："昔直不疑，人诬其盗嫂（7）。不疑曰：'我乃无兄。'关模并无姊，惟两妹：一八岁，一六岁耳。"孙公惊曰："何细致也。"遂定谳（8）。 注释： （1）"硃单"：指红色官文书。 （2）：此处指"平息、了结"，关某原本同意接受赔偿私了命案。
（3）：指州县衙门的精锐差役，此处强调关某兄长在官府中的强势地位。
（4）挛收者挛关：古代刑讯手段，"挛"指捆绑拘押，此处指对关某和冀收采取对等强制措施以观察反应。
（5）便旋：文言雅称小便，出自《左传·定公三年》"夷射姑旋焉"。
（6）《洗冤录》：宋代宋慈所著世界首部法医学专著，此处指验尸结果符合该书记载的伤痕鉴定标准。
（7）盗嫂：典出《汉书·直不疑传》，喻指无端污蔑他人乱伦，此处官员用典驳斥"与姊通奸"的伪证。
（8）定谳：司法术语，"谳"音yàn，指最终审定判决，明清需经州县、府、按察司三级复核方称"定谳"。
冀家庄关模被杀案【译文】
黑岗店上报：山东莘县人关某寄居在冀家庄，他十二岁的儿子关模于五月初十外出割草后失踪。经过一个月的搜寻，最终在村民冀收家祖坟的破旧坟冢内发现了孩子的尸体。 我（主审官潘相）签发红色传票，将关某和冀收传唤到衙门。在签押房内，我屏退左右，分别询问两人。 关某陈述： "我有个哥哥在莘县当差役，我们全家在冀家庄住了七年。妻子47岁，有两个女儿，一个8岁，一个6岁。唯一的儿子关模12岁。那天他光着上身，穿着破裤子，趿拉着鞋，带着粪筐和镰刀出门割草，就再没回来。邻居们都帮忙寻找，唯独冀收没去。有天夜里，冀收躲在矮墙后偷听我们夫妻说话，我问'是谁？'，他回答'是我...我来叫你看庄稼'，说完就匆忙离开了。第二天我问他，他也不理我。后来我路过冀收家的坟地，看见破坟里有新土，像是埋了小孩。我扒开土，看见了儿子的线裤带，就报告了地保。地保也看见了裤带，劝冀收出50两银子作为丧葬费（先给了16两）私了。但后来地保又说没有证据。 冀收辩解： "我年纪小，和父亲都是乡下老实人，担心坟里出现外乡人的尸体会连累我们。而且关某的哥哥是厉害的差役，我怕斗不过他们，就听了大家的劝给钱。这钱给得冤枉啊。" 我对关某说："这事没有确凿证据，尸体已经腐烂无法辨认，怎么知道不是过路人丢弃的？要是关模突然回家了怎么办？"关某似乎被说服了。 我让差役假装也拘押关某，暗中观察冀收。他不但没有高兴，反而低头叹气，显得很心虚。 我连夜赶了七十里路到坟地，远远看去没什么异常。让家属挖开坟冢，先找到一只童鞋，再挖出用线裤带缠着的碎骨（不是故意埋的）。我悄悄找来五六双同龄男孩的鞋让关妻辨认，只有坟里那只鞋被她认出来，她当场大哭："这是我儿子的鞋！" 调查矮墙时，问冀收为何深夜来此，他说是来小便。搜查他家时，他妻子说不知道。拿出几个粪筐给关某看，都说不是。又拿出四把镰刀，关某都说不是，并说儿子的镰刀有个缺口，用钉子补过。正要离开时，我瞥见屋后小巷堆着高粱叶，扒开叶子发现一个衣包，继续翻找，在麦糠里露出镰刀柄，取出一看，正是关某描述的有缺口的镰刀。关某见到后痛哭："这就是我儿子的镰刀！" 经过耐心审问，冀收终于供认： "那天我去地里剪高粱叶，正好遇见关模带着筐和镰刀过来。我突然起了邪念，用饼子引诱他想发生关系，他不同意。我就把他拖到僻静处，压住他的背，用手帕捂住他的嘴。完事后，关模大哭大骂，说要回家告发。我就从破坟旁捡了块砖头，对着他耳根连砸几下，当场就打死了。当时高粱长得高，地方又偏僻没人经过，我就把粪筐扔在路上，镰刀带回家藏起来。晚上带着铁锹把尸体埋进自家祖坟，连同另一只鞋和凶器砖头一起埋了。 我带他指认了作案的三处地点，挖出了另一只鞋和砖头。验尸发现头骨耳根处的伤痕与砖头尺寸完全吻合，这正符合《洗冤录》的记载。 验尸当天天气酷热无风。我坐在坟旁看着仵作验尸，突然一阵旋风从官棚前卷起，直冲几十丈高，贴着地面滚了半里多路，碰到我的膝盖，像是在叩谢，然后钻进坟穴消失了。围观的上千人都惊叹不已，死者亲属也连连称奇。 案件上报后，署府官员因为没收到贿赂，就当堂威胁冀收："你要是认了强奸就得死！我看你不是真凶，就算是你，也不是因为强奸杀人！"冀收于是翻供。首县张县令重审后维持原判，署府竟用夹棍威胁："再敢认强奸，就夹你三棍！"冀收再次改口。 提审冀收的父兄和邻居时，他父亲和哥哥怒斥："青天大老爷没用刑，你自己招的罪，为什么翻供？"冀收这才说："是府太爷教我这么说的！"我命人将他的供词抄写两份，请张县令用朱笔标印存证。署府这才害怕，撤回了驳令。但署府的师爷还在散布谣言："其实是冀收和关模的姐姐通奸被撞见才杀人。" 到了省里，臬司孙廷槐大人（是个正人君子，一向信任我）问："听说这案子是因为冀收和关模的姐姐通奸？"我回答： "当年直不疑被人诬陷和嫂子私通，他说'我根本没有哥哥'；关模只有8岁和6岁的两个妹妹，哪来的姐姐？"孙大人惊叹："真是细致！"案件这才最终定案。
一、 案发经过 1.案发背景： o12岁男孩关模于五月初十携带镰刀、粪筐外出割草后失踪，一月后尸体在村民冀收祖坟的破冢内被发现，埋尸处有新土痕迹及关模的线裤带2。 o关父曾发现埋尸迹象并索要赔偿，冀收被迫支付部分银钱企图私了，但因证据不足未果。 2.作案细节： o诱骗与强奸：冀收在田间剪高粱叶时偶遇关模，以饼食诱骗其发生性关系，遭拒后强行压制并蒙口实施强奸2。 o杀人灭口;：关模被侵犯后哭骂威胁告发，冀收用砖块猛击其耳根致死，弃筐于道，藏匿凶器镰刀，深夜携锨将尸体埋入祖坟破冢2。 二、审判定罪过程 1.初审查证： o物证锁定：潘相（审判官）挖出埋尸点，发现关模鞋子；调取同类鞋让关妻辨认，仅冢内鞋被确认；搜查冀收家，在秫叶堆中查获带缺钉的镰刀（与关父描述吻合）2。 o科学验尸：尸体耳根伤痕与砖块尺寸匹配，皮发残留、血贴骨等特征符合《洗冤录》鉴定标准2。 o口供突破：冀收在证据面前供认强奸杀人全过程，并现场指认作案地点2。 2.上级干预与翻案： o府署索贿逼供：署府官员因未获贿赂，当庭威胁冀收“认强奸即死”，强迫其改供为“与关模姊通奸被撞见”2。 o潘相反击： §以“关模仅有两幼妹（8岁、6岁），无姊”的铁证驳斥伪供2； §联合首县以“硃标双供词”固化原始笔录，迫使府署撤回调令2。 3.终审定谳： o臬司孙廷槐采纳潘相证据链，确认冀收强奸杀人罪成立，排除府署伪证干扰，最终判处死刑。 三、潘相判案的司法意义 1.证据优先原则： o全程未用刑讯，依靠物证（鞋、镰刀、砖块）、伤痕鉴定及亲属指认构建完整证据链，规避了口供反复风险（对比聂树斌案因证据疏漏酿冤）。 2.抵制司法腐败： o公开揭露府署索贿逼供行为，以“硃标双供词”程序保全原始证据，捍卫审判独立性。 3.突破性别局限： o清代司法罕见将男性性侵案纳入“奸罪”范畴（《大清律例》规定“强行鸡奸者斩”），为未成年男性受害者确立司法保护先例。 4.;历史参照价值： o类似包公案“重实证轻口供”的典范（对比13），其审理逻辑超前于时代，为当代性侵案证据规则（如物证链优先）提供原型。 此案终以“无姊”细节定谳，印证了 “细节决狱” 的司法智慧，至今仍警示：程序正义与证据严谨是遏制冤案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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