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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坪：一盏碧螺酬乡情
薛凤莲
晨雾是刚浸过水的棉絮，松松地裹着碧螺水库。站在老樟树的阴影里，看那汪水浮在山坳里，像块被晨露打湿的绿琉璃，边缘晕着层朦胧的白，倒比宣纸上晕开的墨痕更匀净。风从水面溜过来，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像母亲当年藏在井里的西瓜皮，一触即化的清爽里，裹着十二载未变的熟悉。
坝埂上的草沾着夜露，踩上去软乎乎的，草叶尖的水珠便顺着鞋帮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串细碎的湿痕。水边的芦苇丛刚醒，穗子耷拉着，沾着的露水滚来滚去，像谁把碎银撒在了白绒上。偶有风过，芦苇便齐齐地往水面俯，影子在水里颤颤巍巍的，倒比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更添几分怯生生的静——热闹是远山的雀鸣，是水底的鱼跃，我什么也说不出，却偏觉这静默里藏着千言万语。
日光慢慢爬高，雾便淡了，像被谁用清水洗过的纱。水面渐渐显露出底色，是那种深不见底的绿，绿得发蓝，又蓝得发碧，倒像是把整个罗家坪的秋都揉碎了沉在里头。岸边的卵石滩上，水退去的地方留着些浅洼，盛着的水映着天，成了块块碎小的蓝玻璃，里头还嵌着几片黄透了的柳叶，像谁不小心掉进去的金箔。
柳树枝条垂得很低，几乎要蘸到水面。叶片黄了大半，却还恋着枝头，风过时便打着旋儿晃，影子在水里也跟着晃，倒像是两只手隔着水在相握。有片叶子终于落了，打着转儿飘下去，刚挨着水面，就被游过的小鱼顶了下，惊得它翻了个身，慢慢往水深处沉，像封寄往水底的信。
正午的日头暖得正好，水面泛着层薄薄的金辉。水鸟贴着水面飞，翅膀扫过的地方，留下道转瞬即逝的白痕，倒比城里的航迹云更显匆匆。水底的卵石隐约可见，青的、白的、带着红纹的，像谁把攒了一辈子的珠宝都铺在了底下。偶有小鱼从石缝里钻出来，摆着尾巴游过，搅起细小的沙粒，在水里画出道朦胧的线，又慢慢散了，像从未有过似的。
午后的云影漫过来，把水面遮出片阴凉。岸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小朵挤在草丛里，花瓣上沾着的水珠，映着天的蓝、水的碧、草的青，倒比万花筒里的景致更热闹。有只白蝴蝶停在花上，翅膀扇动时，水珠便滚落下去，滴在泥土里，没声没息的，却像敲在心上的鼓点，一下下，都是乡愁的节奏。
夕阳斜斜地挂在山头时，水面被染成了琥珀色。远处的山影渐渐沉下去，成了道黛青的轮廓，像谁用毛笔轻轻描了笔。水边的芦苇穗子被镀上金边，风过时，白花花的一片里泛着金，倒比城里的霓虹灯更显温润。偶有晚归的鸟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芦苇上，簌簌地滚下去，惊得藏在里头的虫儿唱得更欢了。
暮色像墨汁滴进清水，慢慢晕染开来。水面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成了块温润的墨玉，把天上的星子都吸了进去，颗颗亮得像碎钻。岸边的草叶上，露水又悄悄聚了起来，沾在秋虫的翅膀上，飞起来时便带着串细碎的光，倒像是谁提着灯笼在草间走。
离坝埂时，我弯腰掬了捧水。水从指缝里漏下去，凉丝丝的，带着股子土腥气，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水珠落在卵石上，溅起的细小水花里，竟映着自己模糊的影子，还有远处罗家坪的灯火，像撒在水里的星子。原来这汪水早把乡情酿在了里头，不用饮，光是这水汽，就足够让人醉了——醉在十二载的思念里，醉在这方水土的静默里，醉在这盏碧螺酬谢的、沉甸甸的乡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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