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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战老兵毛尚海》选载(17)
第五章 建新坊无功而返 庞家湾有苦难咽 (续1)
毛春香的婆家在庞家湾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公爹庞九公是常有人向他作揖打拱的那类乡绅式人物,但家里则是公婆当家。这样的人家,大都讲个规矩,儿媳在家里是不能自作主张的。但海儿既然已经来了,总还是要过她公公、婆婆这一关的。毛春香明白,要想求公公婆婆同意收留毛上海,若没有丈夫打边鼓,恐怕很难如愿。小心为媳的毛春香,夜里温温存存哄得男人云里雾里了,便趁热打铁跟丈夫打商量说:先收留小兄弟住些日子,等给他找好裁缝师傅,就让他去学艺。正沉溺在温柔乡里的丈夫搂着春香,喘着粗气说:“这日军好像还没过完,一时半会儿怕是难得找到肯收徒弟的师傅吧,我看海儿虎头虎脑、浓眉大眼,样子蛮机灵,就先让他留在屋里放牛,也算有个着落,香香你说呢?”毛春香高兴得跟丈夫又是好一阵亲热,其间,丈夫向春香说明日清早就跟娘老子去讲。
做娘的少有不满足儿子要求的,且庞九公也算家业不小的人家,家里的牛,也是要专人放的。儿子一开口,娘便点头了。娘是想,收一个放牛伢儿,既让儿子有“里子”,也让媳妇有“面子”,这样,儿子媳妇记住娘老子的好,日后不是会更驯善、更孝顺么?内人答应的事,庞九公从来是不打拦路板⑽的。就这样,毛上海总算先有了个着落,成了庞九公家的放牛娃。
毛上海当上庞家的放牛娃,好歹有口饭吃,有个着落了。但放牛娃这个活儿,可不是个轻松好玩儿的差使。庞家当时交给毛上海一大一小两头水牯牛,都是正当田里使唤牙口的健壮耕牛。牛老板把牛看得比放牛伢儿金贵,不管几时,放牛伢儿必须一大清早起来,找那草好水好的地方,让水牯牛吃饱、喝好。那水牯牛草量可大,毛上海必须不停地牵着牛挪着趴来放,不然就难抢在限定时间内把牛喂饱。牛喂饱后,毛上海必须把牛送到耕田干活儿的地方,交给使牛⑾的农夫。然后,毛上海又得马上去收拾牛栏,牛屎要出到氹坑里去,牛尿湿的地方,要垫上干火土⑿。这火土,也是毛上海预先一担一担,从远近不一的火土场,挑到牛栏外阶沿火土匣里来的;垫栏时,再往牛栏里转。火土那是死沉死沉的,常常压得毛上海牙壳儿直打颤。而田里工夫一完,放牛伢儿又得马上把牛牵去放,不喂饱不能归屋,放牛伢儿的几餐饭,赶慌得像打仗。傍晚牛进栏前,还得让牛在外面把屎尿屙干净,免得晚上把牛栏拉得太湿。
天暖和时,放牛伢儿的日子还将就好过一点,一到寒冬腊月,那日子就难熬了。大清早牵牛出门,路边的狗牙凌直冒寒气,毛上海穿一双露趾见跟的破单鞋,踩在凌铅子⒀上,“咔嚓咔嚓”地响,脚上的皲口⒁一道道血印,凌铅子扎进去,比针扎的还疼。水冷草枯的季节,田野无草可吃时,放牛伢儿要用专门准备的草料喂牛,这草料要切要拌,都是放牛伢儿的事。最要命的是耕腊水田的时候,使牛的人等在水田里,牛就得送到水田里。腊水田里的水,冷得真是刺骨,放牛的、使牛的都是两片赤脚在水中走,每挪一步,都是一阵钻心彻骨的疼,脚上腿上,常有一道道血丝渗出。那时,长工都是这样熬的,谁也逃不脱这苦命。成年长工毕竟是成年人,熬劲儿还是足一点,他们把衣服捆紧点,干活儿用劲些,倒还不是完全卯不住⒂;但毛上海一个单薄伢儿,熬劲儿本就不如大人,加上衣裤单薄,在那冷水寒风中,一直是牙壳嘚嘚、泪花漩漩,脚板上皲口翻红,身上如同筛糠;送牛下田后,回到田埂上,毛上海脚后跟的冻创口疼得更钻心,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抗御疼痛,便从田边蚕豆苗上扯两片鲜叶,用手拍蔫了,吐上点唾沫,贴在冻伤口上,这就算是一层脆弱的“劳保”了。海儿的苦,堂姐春香有时也看在了眼里,心里自然也寒;但为人媳者,最怕背上“小神子”⒃名声,所以,她也只能眼看着上海小弟跟自己的命运死扛,不敢给他送穿送戴。
在庞九公家,毛上海除了做放牛伢儿,还常要干其他的活儿,如割草、砍柴、挑水等等。早饭后,老板常吩咐毛上海去烽火山上砍柴。烽火山一带柴禾是不少,但要把柴禾砍回来,却也是一场硬工夫。一把砍刀、一条铳担、两条楸索⒄,进了山,尽是钻莿蓬、爬悬坎,砍足一担柴,连忙挑回家,接着又赶第二趟。每天一般要砍三四担柴禾,才让歇一歇。有时柴禾担子不够足实,庞九公见了还要申斥:“你个小海巴儿,捱奸躲懒啵?可不要给你姐姐找麻烦喔。”累得要小死的毛上海,气得心里直哼哼,但想到堂姐好心收留了他,总不能给她难为。就这样,上海在庞家当牛做马、忍气吞声熬了大半年。一天,堂姐春香看到堂弟上海脱鞋洗脚,发现他的一双腿脚溃烂得如同两条菜花蛇,脚后跟已经看不到一点好皮,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还是本家兄弟呢?于是,堂姐跟堂弟悄悄商量说:“兄伢儿⒅,看你这大半年事没少做,苦没少吃,可也就是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家叔本是让你来学裁缝的,这日军也过去了,还是给你找个师傅学裁缝去吧。”堂姐的好心,让毛上海心里感到热乎,忙鸡啄米似地点头答应。就这样,毛上海终于结束了在庞九公家做放牛伢儿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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