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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那渐渐远去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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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3:32: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白马惠 于 2018-1-28 13:34 编辑

母亲,与那渐渐远去的年代
作者:张惠芬
    想写母亲了。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这是我最沉重最难以放下的一段光阴。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年代,在渐渐远去的背影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刻骨铭心,以致梦中常常与之相遇,并不断长出记忆的新芽。而母亲,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母亲,只要她的孩子出现,只要孩子开始成为她的孩子,不论贫穷,辛劳,疾病,或磨难。

1

    记得那一年挑塘泥,也许我该补充下,按理说挑塘泥本该是男人的活计,可大集体时代男女同工同酬,也算是实践真正的男女平等吧,母亲,在挑塘泥。
    她从半腿深的淤泥里慢慢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将一担塘泥挪到坝顶,倒掉,再走回塘内,再挪,如此循环往复。
    我们看不见母亲的累。我们在关心塘中间很小的一块水面,那里有鱼在跳,在逃窜,在与几个男孩捉迷藏,谁要是捉住了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即使自己已成泥人。事实上,那鱼是公家的,你捉住了也要交公,队里会根据每个家庭所得工分的多少按劳分配。
   我们家挣工分是队里最少的,因为父亲在大队当治保主任,只有母亲一人在队里干活。我不知道那时的大队干部有没有特权,我只知道队里每次分粮食分油的时候,我们家都是最少的。不但如此,每到年关,我和妹妹辛辛苦苦打猪草养大的一头猪,一定被队里赶走,母亲说,我们家吃租转,猪要给队里。“租转”是啥意思,后来终于弄明白,就是我们家挣的工分少,超支了。
    回到挑塘泥的事情上,母亲每次挑塘泥之后,总能在我们的饭桌上添加一道荤菜:一碗泥鳅。那时餐桌上能见到荤腥,简直是大快人心了,一般情况下,只有过年才会有,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会拿出两个鸡蛋,拌一把韭菜和辣椒,弄出一大碗韭菜辣椒蛋。因此,那时我们特别特别希望家里来客人。哦,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个特别开心的时候,就是队里死了人。那时死了人是要开追悼会的,男女老少都参加,队里会杀一头猪,每个饭桌上有两大碗坨坨肉,有时红烧,有时白煮,我们并不计较它是红是白味道如何,只要熟了。开追悼会时是不开饭的,但我们早已按桌坐好,等着会议主持人把悼词念完,等着那一声期待已久的开饭的号令。最先空碗的当然是肉碗,然后是豆腐,海带,萝卜等。所以,那时我们也特别特别希望队里死人,有肉吃啊,像过年一样。
    鱼是公家的,泥鳅可以私有。所以,母亲挑塘泥时多长了个心眼,见到泥鳅,就用脚把它踩死,然后放进口袋。
    你看,现在我们有了一碗泥鳅。
    母亲会根据泥鳅的多少给我们平均分配,有时能分到3到5条,有时也就一两条而已,但我们大多不会很快吃完,我们慢慢吃,用牙齿咬下一小块泥鳅肉,就一大口饭,尽可能地让这顿饭在泥鳅的美味中完成,那饭真香啊,我们吃得有味极了,幸福极了,也许,那一晚的梦中我们都在笑。

                                               2
   
    母亲不高,一米五五的样子,但在我们四姐妹的心里她就是家,就是我们的靠山和支撑。
    那时,粮食都由集体分配,上面已经提到我们所分的粮食是队里最少的,但母亲总有办法让我们吃到下一次分粮的日子。
    我们的米缸里有一个小竹筒,我们叫它升子,每次煮饭,母亲会在饭锅里放一些红薯丁或萝卜丁,和着一升米一起煮。我想,那个时代的人大多吃过这种红薯饭或萝卜饭,红薯饭还好吃一点,有点甜味,偶尔吃一顿,你会觉得还行,但天天吃顿顿吃,就生厌了。而萝卜饭就真的不好吃,简直太不好吃了,不信你可以试试,在煮饭时你用三分之一的大米和三分之二的萝卜丁一起煮,你吃一顿看看,保证你会永远记住那个味道,而且,还会不时嗝萝卜气。但母亲这样做,是为了让我们的粮食不至于断桥,用后来我学到的词语说这叫“细水长流”,叫计划着过日子。我想,假若母亲不“细水长流”,我们一定也会像队里有些人家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最后只得东借西凑。
    当然,我们有时也会朝母亲嚷嚷,妈,我们啥时能吃顿白米饭啊?
    不过,只要有机会,母亲会尽力给我们改善伙食。
    比如割稻子的日子,母亲用我们捡回来的稻穗,把谷子弄下来,用石磨一盖,去掉谷壳后给我们做糙米粑粑;比如南瓜花开了,母亲让我们摘一些没结瓜的空花来,泡一小杯米,然后把泡发了的米和南瓜花一起放进擂钵里擂,擂成浆后放点盐或者糖精,做成南瓜花饼。
    只要母亲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我们会和过年一样高兴,会努力干活,也会努力学习。我们的活就是放学后打猪草,砍柴,放牛,大家都有分工,不会偷懒。我们的学习都很棒,属于那种老师喜欢同学羡慕的优等生。刚才讲到的糙米粑粑和南瓜花饼是印象中最好吃的,尤其是南瓜花饼,如果放上糖精和韭菜末,味道好极了,简直可以上天堂,人间哪有那美味啊?那时我们很难吃到甜食,红糖要凭票供应,我们只有过年才能分到一两斤,没听说过有白糖,也没见过。
    说到糖,这里讲一个有关我们吃糖的小故事。有一次父亲他们大队里过阳历年开茶话会,会上有花根和桃酥,父亲开会时,放了一些在口袋给我们带了回来,我们四姐妹吃得好开心啊,父亲看着我们吃,很甜蜜很满足的样子,我把花根放进父亲的嘴,爸,你也吃,爸爸却说,我早吃过了,你们吃。后来母亲告诉我们,父亲根本没吃,他是特意留给我们的。那一天夜里,妹妹迷糊中摸到了床上一截粉笔,误以为是花根,放进嘴就吃,结果到现在还有后遗症,一看到花根就反胃不止。
                     
3
    我不知道瘤瘫是一种怎样的病,但我知道这可恶的瘤瘫让少女时代那两年的我暗无天日,让原本辛苦劳作的母亲暗无天日。
    那一年我十一岁,读小学五年级。
    突然之间左大腿就痛了,不红也不肿,痛得不能下地走路了。母亲抱着我,哭,白天出集体工,晚上和父亲一起背我寻医问药。我记不清找过多少乡村郎中,喝过多少中药,郎中说我得了瘤瘫,说不好就会瘫痪,或者落下残疾。隔壁队里一位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因为治疗不力,成了瘸子。
    在这里我要感谢上苍,让母亲成为我的母亲,父亲成为我的父亲。因为他们的不放弃,我没有瘫痪,也没有成为残疾人。
    吃了几个月的中药,打了许多针,我终于能拄着拐杖慢慢挪动,但还是痛,后来父亲和哥哥用担架把我抬到县医院,我记得只吃了两次几片白色药丸,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现在回想,也许我得的并不是瘤瘫,而是缺钙引发的病症。
    那几个月里,我的吃喝拉撒都是母亲抱上抱下。那时,我的小妹才三岁。四个参差不齐的孩子,一个病号,还要出集体工,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许是因为体内毒素的淤积,或是赤脚医生打针的技术问题,我左边的屁股上长了碗那么大一个疮,虽然能下地走路了,但几个月里总是脓血不尽。为了减轻我的痛苦,为了让我早点痊愈,母亲想了许多办法,每天用茶叶水把脓血洗尽后再敷上草药,甚至用嘴把脓血吸出来……
    那一年夏天,又到了稻子收割的季节,为了能给家里多挣点工分,我出去拾稻穗。当时,三斤稻穗能记一分,我一天能挣三分以上。
    这里又要补充下,那时的学生比现在的假期多,插秧有插秧假,割稻有割稻假,寒假是寒假,暑假是暑假,暑假里,既要收割早稻又要抢插晚稻,叫“双抢”。可别高兴得太早,那些个假期不是让你玩的,除寒假外,其余的假都要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出集体工,也记工分,队里会根据你出工的多少和表现给你开出证明让你带回学校,还会把你挣的工分算进你家庭的总分。
    我是从八岁开始给家里挣工分的,以后每个假期都如此。最苦最累的是双枪,约两个月的时间泡在泥水里,和大人们一起干活。手和脚都烂了,红肉狰狞,包好之后继续干。那时,我们多么希望太阳早点下山,假期快快结束。
    可是,这个假期我不能出集体工了,因为那个脓血不尽的疮,我穿不了裤子,只能围着围裙,远远地,在收割之后的稻田里拾稻穗。
    我拾稻穗比任何人都仔细,只要是我拾过的稻田保证能颗粒归仓,所以我每天挣到的工分比出集体工的孩子不会少。母亲,也因此格外心疼我,回家后不让我做任何事。
    说句那时我没有说出口的悄悄话,洗澡时,我好羡慕妹妹们光溜溜的屁股啊!
                     
4
   
    母亲除了不让我们挨饿,还会想方设法让我们读书,过年时请一次裁缝给我们做一身新衣。资金来源,其一,攒鸡蛋钱,然后到了年关把不下蛋的鸡拿到县城卖掉;其二,卖桃子和杨梅,有时也会卖些酸菜;其三,卖中草药。
    那时父亲给我们每个孩子种了一棵桃树,培育和收获都分管到人,到了桃子收获的季节,我们都舍不得吃,自己背到学校或者人多的地方卖,又大又红的水蜜桃啊,两分钱一个,卖的钱回家交给母亲,我们不会私底下藏着卖桃子的钱,反而以交给母亲的钱多而骄傲,表示对家庭的贡献大。母亲说,要把钱攒着交书钱,做新衣。当然,那些卖不掉的三流桃子,就归我们自己吃了。
    而杨梅,山上到处都是,只要你够勤快。不过,杨梅没有桃子的运气好,要到县城才能卖掉,而去县城,我们要走20多里路。
    大队的商店里,每年会收各种中草药。比如路边黄、茶盆果草、板蓝根、棕树籽、车前草、半夏、干紫苏叶、野菊花、麦冬管仲等等。
    这里我要特意说说管仲。
    可别误会,我说的管仲不是春秋时期的那个管夷吾,那个管仲太远了,他给不了我们钱。
    我说的管仲是一种中药材,属蕨类植物,根茎具有清热消炎凉血止血的功能,入药只要它的根茎,晒干的管仲两角钱一斤。
    又到了收管仲的季节。
    母亲收工后,带着锄头和箩筐上山了。母亲对这一带山很熟悉,哪些地方长什么清清楚楚,但如果近处挖光了,也会去很远的地方挖,在有月亮的夜晚。
    天黑了,母亲没有回来。天黑很久了,母亲没有回来。天黑很久很久了,桌上的饭菜早凉了,肚子咕咕叫,可我们谁也不吃,我们点着煤油灯眼巴巴望着窗外,母亲,还没有回来。父亲接母亲去了,我们四姐妹就这么等啊,等,终于听到动静了,父亲挑着一担管仲,母亲背着锄头,一前一后地回来了,这时,我们的心才回到肚子里。
    因为要赶太阳,母亲吃饭后会连夜把管仲切出来,她什么时候睡,或者有没有睡,我就不知道了。第二天早上,我们会看见屋子里堆着小山一样已经切好的管仲。
    过年了。正月初一,在湘西北一个叫白马渡的小山村,你会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六个人,一支队伍,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新裤,浩浩荡荡,幸福而自豪地,走在去外婆家拜年的小路上。
  “妈妈,把一个个日子咬碎嚼出酸甜苦辣
   之后,您的牙,去了哪里?
   在哺养了四个女儿之后
   您饱满的乳房,去了哪里?
   一茬又一茬的庄稼与蔬菜不断青葱
   之后您满头的青丝,去了哪里?”
   这是我,在《凝望母亲》这首诗里写下的句子。母亲,一个很柔软很温馨很甜蜜的词,因为注入了顽强与坚韧,融进了宽广与奉献,所以,她既是天空,也是大地,既是阳光雨露,也是孩子人生漂泊中永远的港湾。当我们回望母亲,当我们自己成为母亲,朋友,你是否也有柔软温馨甜蜜的感动,是否也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呼唤你,在融化你……

    此文刊发于《湖南文学》2014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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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3:44:50 | 显示全部楼层
鱼是公家的,泥鳅可以私有。所以,母亲挑塘泥时多长了个心眼,见到泥鳅,就用脚把它踩死,然后放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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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8 13:52:19 | 显示全部楼层
张新泉 发表于 2018-1-28 13:44
鱼是公家的,泥鳅可以私有。所以,母亲挑塘泥时多长了个心眼,见到泥鳅,就用脚把它踩死,然后放进口袋。

这不叫“损公肥私”吧谢谢来读,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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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3:58:09 | 显示全部楼层
接地气,有血有肉的文章!给你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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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4: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刊发于《湖南文学》2014年第11期,拜读,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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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4: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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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8 14: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陈光新 发表于 2018-1-28 13:58
接地气,有血有肉的文章!给你赞!

谢谢鼓励,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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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8 14:5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吉祥 发表于 2018-1-28 14:15
此文刊发于《湖南文学》2014年第11期,拜读,点赞!

谢谢来读,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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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28 14:51:5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望多提意见,远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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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5:41:02 | 显示全部楼层
接地气,有血有肉的文章!给你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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