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鱼趣 （二）

桃源老光

      岳丈那辈，兄弟姊妹本五个，养到中途，夭折去两位。长大成人者，实为三兄弟。
      按排行，岳丈居中，因头前有两个哥哥，于是，人都称其老三。在前，一位大伯，在后，有位小叔。如今，事过境迁，物是人非，老三兄弟均已离开人世，驾鹤西去。
      按桃源习俗，丈人的老兄，俗称为‘伯丈人’，丈人的老弟，则称之‘叔丈人’。至于丈人的老爹，得尊称‘太丈人’。丈人辈们的家眷，俺就不消一一罗列，请你猜猜看呗！
      长年在水上漂泊，于风浪中讨吃穿，天长日久，日日夜夜，少不得会粘惹上一身风寒湿气。为防治风寒湿气，于是这酒便成为水上客的护身之宝。加之天天在河下飘来荡去，不落个鱼儿至少也会捞上几个虾儿，这下酒的菜肴总是不稀罕它。人有这喜好兼之又有下酒物儿打伴作陪，于是者也，捕鱼人的一日三餐，饭可少扒两碗，至于那护身之宝的酒么，无论如何，决计是少不得丁点儿滴！水面上漂来荡去的人，信奉的是烟酒不分家。身处这个群体，您若想洁身自好，滴酒不沾，不吞云吐雾，恐怕会有违了祖训：鱼死不闭眼，只准吃，不准攒！
      捕鱼人属于顶下层人士，从前被人唤作“鱼花子”，与沿门讨米叫化的“乞丐”归为同一类。尽管这些人识不得几个大字，可都是行走江湖的惯客，讲究的是那份江湖豪爽义气。若大家的小划子泊在了一处，众伙计酒杯儿一端，便不管不顾，要一醉方休。颇有些太白遗风使然：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岳丈三老兄弟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喝酒，便成为岳丈三兄弟共同的嗜好，区别只在于各人的酒量大和小。
      听岳丈酒后聊起，年青时节，三兄弟亲热得了不得，吃饭喝酒，从不分个彼此，谁家有事，大家一拥上前。真个是，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若是三家划子泊在了一处，自不消说，且将你船傍靠我船，一竹篙撑稳起，再用缆绳系连紧船头，随后将各自炉灶上炖的，熬的，统统地搬于稍大的船只上，于前舱板上一把铺开，然后，各自打一个盘腿，团团围成一转，挨个儿坐下。男人们手中端上大碗，喊来伢崽们提着酒壶，从尊长者起始，一个个轮流转，先喝的自然为敬。跟着你斟我酌，满上，满上，高门大嗓，嘻嘻哈哈，亨尽天伦之乐。
      这流水席若一开张，酒便喝得没个名堂，从日头西沉开始，直喝到月亮悬挂于中天还不得歇止。
      其实，喝酒是个由头，借着酒助兴扯哈子白话那倒是真。
      想想，平日里头，一家人划着各自的划子，整日里满河面东游西荡，四处漂泊。千里沅江一条河那么滴长，那么滴宽，难得寻到熟人说上几句话儿，解解愁，消消闷。日日夜夜，眼望着长流水不住家伙地注呀，流，一张嘴巴会闭臭啊！这会儿，几兄弟碰了头，真个是机会难得，难得的机会！于是乎，一见面，端上酒杯儿，这油嘴白话便如那大河里头的水，滔滔不绝地流呀！流！
      伯丈人酒量不大，喝酒也能节制，酒喝到一定程度，便自动歇手。他若停篙住桨，任你天花乱坠地劝，如何样滴敬呀，灌呀，一定是按紧了手中的杯儿，把个脑壳摆得如同拔浪鼓一般，绝不肯让你加添进一点一滴。
      老兄弟们都是没读过一天书的粗人，肚子里头能装下的那点历史，不外乎从戏台上看来。
      三弟兄凑到一处，话把儿多从新近在某码头弯泊了几天，观看了某班子演了些么得戏，七扯八扯，便扯到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方的戏院，看了某角色出演的<<窦尔墩盗御马>>。那家伙呀！伯丈人说，扮演那窦尔墩的伙计，唱做念打好一身滴功夫哟，啧！啧！啧！真滴是没得讲呀！
      水上人么，终年四季，守在河下，江河虽宽敞，住宿却逼窄，小天地呆的时日一长，人原本绵软糯粘的脾性，也被这春夏秋冬的四季风雨所熏染变色，渐渐地，变得暴燥刚烈起来。也难怪哟！长年呆在河里头，易涨易落山溪水，一反一复老天爷。才刚艳阳高照的天，风平浪静的一条河，待到几张鱼网才撒将去，等不及鱼儿巴上网，眨眼功夫，便风起云涌，风儿吹得鸣鸣地尖叫，风过处，白浪滔天，这会儿的一叶扁舟，有如一片树叶，在起伏不定的大浪中颠上又簸下，人担心用几块木板子拼就的小划子，又经得起几个大泿的颠簸？若不赶快将船划往避风处，快滴滴逃命去，一家子就得喂了河中的乌龟王八！生死存亡时刻，任你是谁，也不能安于泰山，不急不忙，绵软糯乎得了滴。
      这时刻，容不得你平平和和，客客气气，坐而论道！船头的老爷子开脏口骂将起来：“日死你的老娘！你个龟儿的快滴滴划上几桨噻！挖嘟起！别起来！狗娘养的，这刚才你我的性命要过干啦，你还悠悠和和，像头木头桩，没得卵事！你只怕是饭胀蠢哒啵！……”站船后掌艄的丈母娘被岳老子急如雷火的一顿臭骂，顿时赫得手足无措，到底是将船挖起来呢还是别哈起来？！
      长久下来，河下人一个个像是餐餐吃的火药，遇事不消点得火，只要稍稍地擦上那么一下，嘭的一声便要着燃！
      有回，三兄弟凑在了一块，想图个安静，将船儿一把泊在那河中间的沙洲尾上。
      平日里你在河上边，我在河下头，难得遇见几回。凑巧的是“放黑水”时网上又巴上几条大鱼，不消说，喝酒有了下酒菜。
      等到锅中鱼儿煨熟，老兄弟们打的打盘腿，蹲的蹲下来。自然，少不得喝酒扯起懒谈。三条汉子酒杯儿一端，话把儿扯宽。喝着，扯着，为着一件事，老大和老幺，一把争论起来。
      伯丈人恃着年长，拿了模样装大。争吵中，断乎少不得用兄长口吻，压服压服两位小兄弟。岳丈人忠厚老实，平素逆来顺受惯了，见事遇事抱定少吃一碗，慢行一步的做人主张，一见这等场合，赶忙闭上嘴巴，不再复二言。叔丈人年青些，火气十足，脾性如同弹簧，你越压它，越要反弹。见到伯丈人端出老大架子压服他，禁不住怒从心中起，恶由胆边生。于是乎，收了盘腿，蹲起身来，端了手中大碗，霍一声朝着船舱板上猛一顿，直拍得船舱板嘭嘭作响，杯盘碗盏哗啦啦跳个不停！
      听得前头闹事，坐船尾巴上扯闲谈的伯娘，婶娘，丈母娘几位，赶紧闭了嘴巴，齐唰唰站哈起来，对前舱一把痴望起，大气不敢出一口，个个心里，像揣着个兔儿似的，扑扑扑直跳。看样子这形势不对头呀，还不赶紧拢场的话，俩兄弟会打哈起来！
      三个女人，急急忙从睡舱中爬往船头。
      待她们钻出舱来，这会儿，文唱变成了武打。叔丈人抓了根桨桩当武器，顺手便朝伯丈人腰里挥将过去。伯丈人酒劲涌上来，一脚没站稳，再加叔丈人劲儿用得大了，挨了一下，一个趔趄，被打落河中。从此以后，俩兄弟反目成仇，怨恨结下了，两家人不再相往来。往后这几十年，尽管板壁挨着板壁，互为左邻右舍，却没得半点儿声息相通。
      为此事，我自觉作为晚辈，应当出些力，从中说合调解哈。即便是来自五湖四海，也得讲一个团结和睦吧，更何况还是一家子人哦！几经说合，俩位老者，都放不下脸面，谁也不愿服一个小。于是，白费了俺许多力气。
      所幸的是，前些年里，八十多岁的伯丈人死去后，叔丈人一家老小，都觉得活人不应记着死人过错，作为老弟，应当去灵前拜祭一哈。古语云：血浓于水么！且大家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头钻出来的，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听涛

拜读，欣赏。

张汉平

佳帖！赞！

天风

欣赏钓乐！点赞！握手！

张新泉

欣赏点赞佳作。

张新泉

人物写活了。

寿喜老翁

西岭雪1

好作品！

桃源老光

西岭雪1 发表于 2018-6-11 20:47
好作品！

谢谢你老的点评！

古渡源

拜读佳帖，给您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