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岳丈一家，随着儿女们渐次长大，跟着又开枝散叶，各立门户，为着生存，也就子承父业，有了四条“水上漂”的小船儿，在这条长河中讨吃穿。
渔船上长大的娃娃，打小起跟随父母在河上飘荡，于捕鱼这一门行当，不说是专门学习，便是天天看着父母辈操作，那是看也看熟透了的。自立门户时刻，只须制一些捕鱼的家什，再造条新船或是用便宜的价钱，买下条旧船，便万事俱备齐了。
人常想：新婚燕尔的小俩口子，驾一叶扇舟，满河里荡了去。春来时，岸旁杨柳细叶如裁，沿河油菜金黄一片，扁舟上的那小俩口儿，闻着花香，听着鸟鸣，当会是撩发起无尽相思。夏日里，艳阳当空，满河里波光辚辚，寻它个无人处，将船儿一把系牢在那绿荫丛下，双双裉尽衣衫，躲藏在那中舱之内，尽可兴高采烈地玩耍……。那一个情景着实叫岸上人钦羡不已。
大舅哥因是家中长子，从能动弹起，便跟随老丈人老丈母在长河上下飘荡。像父辈们一样，一辈子守在水上。所到之处，不过沿河一带大小码头。除了大舅哥，子承父业的还有妻下面的两位老弟，排行第三与老幺这两位弟弟。
常言道:生根的要肥,长嘴的要吃。因为家中弟兄姊妹八个，这吃饭塞饱肚子又是头等的大事。孩子们逐渐往上长，胃口也越来越大。到得后来，老俩口委实背负不起，急需人手帮忙。于是，大舅哥读完小学，便匆匆上了船，跟随老父学起了这捕鱼行当。从此，把捕鱼作为了终生职业，一直干到前些年因病死去这才撒手。
大舅哥人倒是聪明伶俐，也极为好学，虽然中途辍学，却不肯舍弃读书。平日里卖罢鱼，从老父手里哄得几个钱到手，却从不买吃买喝，得了闲便去那书店内，用攒下的钱选一些《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西游记》之类的书籍，利用闲暇坐在船上默默地看书。书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晓得些典故的来龙去脉，于是，便成为“渔花子”中间的‘秀才’。有时大伙的船只聚在一块，喝罢酒，一个个无所事事，便天花乱坠，胡侃乱扯。到底是张飞杀了岳飞，还是岳飞杀了张飞？往往争得不可开交，为寻个结果，众人便把大舅哥一把抬哈出来，说是他读的书多，明白事由，该由他作一个公道评判。
俺结婚后，自然而然，和大舅哥打上交道。一来二往地，少不得常常要扯些白话。我虽读书不多,但看的书不少。志趣相同者，扯白话也就谈得来。时日一久，姑舅间的交情便越扯越近乎。
有一年,大舅哥的渔船一直守候在我出生的那个小镇旁边转悠。
时近国庆,又连带着过中秋，舅哥俩口子好运气撞上好彩头。正好我要放假的头天，在河中捕捞到一条大鲶鱼。这鲶鱼有七八斤重，舅哥俩口子晓得我喜欢吃鱼，也喜欢捕鱼，舍不得卖了，便把这鲶鱼用个网子装起，养在船后的河水中，并托人搭去口信，要我们全家上船吃鱼去。
正好单位放了几天假，正愁无处消遣打发时日。忽接到舅哥搭来口信，心里的那一个喜欢劲呀！真就是没得说！这正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求之不得的一桩大好事啊！
第二天一早，带上妻儿，乘车去了俺那故乡。
舅哥嫂子早已是眼巴巴守候着，见我们到，立马开起锅火，滋滋嚓嚓一顿子忙碌。等到汤滚鱼熟，各人端了大碗，满斟满上。不亏是长河里头的野生鲶鱼，且又如此之大，尤其是慢慢熬出来的那一锅鲶鱼汤汁，颜色白得纯净，汤汁浓稠如羹，喝进嘴里，甘甜如蜜！真叫一个爽啊！味道美得是无法形容！直待事过多年，还时常回味起这一锅鲶鱼汤，仍咂舌不已！可惜的是，打那以后，再也无福重温这口福一回！
那晚，与妻和小儿，都睡在大哥船上。
凌晨三时左右，舅哥悄无声息爬哈起来，解开了系在木排上的缆绳，随后一篙子将船撑开去。舅母娘则不声不响，蹑手蹑脚去了船后，然后，荡起桨片，吱吱呀呀将一叶扁舟摇往了长河上头。
我对捕鱼有瘾头，如同人抽烟喝酒，闻到声气便来了劲。听到船上有响动，且船儿不停地晃来晃去，这人怎又歇得着哦？于是，赶快穿衣起床，点了支香烟一把坐在前舱上。自小是在这地方长大的，故乡的每一处无不熟悉
摇到高湾这地方，嫂子停篙住了桨。大舅哥赶快立身起来，掀开前舱的铺板，取出十来条丝网，一条，一条清理开，准备着放网。船头地方狭窄，只容得下一人蹲守，再加上我也不懂这门活路，只有观战的份。便坐一旁默抽烟，一边静静的观看。大哥朝后头喊了一声，嫂子便放手荡起桨来，看到船儿前行，大哥一把蹲在船头，拿了把撮瓢从脚下空舱内舀了些卵石裹在丝网内，一把抛入水中。随着船儿往前荡去，手中的丝网一圈接一圈直往水里钻，隔个几米远近，便撒一些卵石在网中，借了卵石的沉重，丝网渐次沉了下去。一条丝网放毕，接着又拿出一条。几个来回，便将预备下的丝网全部抛入河中。
放网的地方，是个岩滩，水深不过二三米，把网放毕，无事可做了，一伙子坐等着东方晨曦露出，待天开光时收网。
嫂子在艄后那‘麻雀尾巴’高高翘起的地方，插篙子的眼内，插了根长长的竹篙，将船停泊下来。随后，船前船后，扯起了闲谈，大家等候着天明到来。船泊在滩上，水在流动，竹篙的铁钎子在水下被激流撞着卵石，碰冲撞得哗啦啦响。
渐渐，东方现出鱼肚白，天快亮了。
隔了一支烟功夫，远处的山，也能看出个轮廓，不远处，模模糊糊似有同行的渔船，在初露的晨曦中慢慢行走。
等到天色亮明了，我们开始收丝网。
舅哥穿上雨衣，依旧蹲在船头，不慌不忙从水中捞起浮子，慢慢地开始收网，嫂子一边说着话儿，依旧悠悠合合荡了桨片，慢慢儿划动着船只前行。
清晨的河面上，吹拂起微微凉风。凉风扫过处，袭来阵阵凉意，掠过人身，人感到瑟瑟。这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看着舅哥收网，看网上巴了多少鱼儿上来。粘网的鱼儿不多，隔好远才有那么一条两条，可个头却蛮大的，多是几两半斤重一个，且多为鳜鱼。
鳜鱼乃长河中常见的上色鱼儿，肉质细腻滑嫩，用作熬汤，鲜煎，爆腌，都是上选之物。
待到天色大亮，看河面上有如开了锅一般：从水面升腾起缕缕热气，热气受凉风一激，升腾至河面一二米处，渐渐凝结成团，久久不散去。慢慢地，又随着吹拂的凉风，往四下里弥漫为一丝丝一缕缕，铺撒在河面上。这情景，从前没见过，觉得稀奇。到了后来，整个河面全都铺满了，如烟如雾，飘飘渺渺，煞是美妙。直到太阳升起，阳光照射许久，满河烟雾这才渐渐退尽，重现出清亮的一河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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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6 16:5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