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达顺 于 2019-6-3 11:01 编辑
远 远 的 夏 夜
夏天的夜，风象凝固了的一样，不作一点动静，树叶儿静静地睡着，树尖儿丝纹不动。白天不肯停歇的蝉鸣，因为没有了风的流吹，不作一点声响。荷塘的水面，也因为没有风的吹拂，没有蝉鸣的振搏，像一块偌大的镂花玻璃静静地躺在那里，把圆圆的月亮印在里面。天上水里两个月亮深情地凝望，想诉无语，只有一朵白云悠悠地飘来，才打破了这静静的美丽。天无声，水无语。夏天的夜，就这么的静。 夏天的夜，真正的一个蒸笼，人没有去处，只得尽量地剥去身上的棉纱。老太太经历得太多，没有了很多的顾忌，像男人一样光着身子，好像也没碍了多少眼睛，煞了多少风景。白天在太阳下把身子裹得紧紧的女人们，大概是得了月光的朦胧，只穿了裤衩，上身着一件小衣挡住胸前，没姿没势地躺在晒场的竹床上，静静地纳凉。小黑狗伸出鲜红的舌头，好笑地看着树荫下老水牛用扇不了多少风的尾巴，不停地扇着屁股。人困了，牛乏了，狗不叫了。夏天的夜，就这么的热。 夏天的夜，一个云天仙人的魔袋，什么都有。人们在思念中望着银河，虫子在草丛中歌唱着交媾，青蛙开始了稻田大合唱，夜鹰组织着黑夜大追捕。老爷爷摇着蒲扇陶醉着孙儿睡着的微笑，端祥着那稚嫩的面孔，似乎想从中找出当年的自己。突然听得传来几声凄厉的鸡叫，爷爷起身过去，两只绿森森的眼睛望着他，这臭名昭著的黄鼠狼又在干它偷鸡摸狗的勾当了。夜静了，狼来了。夏天的夜，就这么的怪。夜幕下面，美丽和龌龊都会上演，有时龌龊也还美丽。 远远的一个夏夜，闷热把人们都赶出了家门，人们带着凳子、睡椅、竹床、竹席，聚到了河堤上。这夜月亮特圆，月光特亮，草地上的小小黄花都看能得清楚。澧水河宽阔明亮，默默不语地流淌。对岸小镇上的灯光映在水里，虽然稀疏昏暗，却在努力地补充月光。河滩广袤朦胧，月色给了它很多神秘。北来的夜风经过清清凉凉的河面，不紧不慢地吹来，给河边的柳林降下了温度，给堤上的人们带来了凉爽，却不给讨厌的花脚夜蚊在人们身上立脚的机会。人们很是惬意，老人们说着包公、张飞，妇女们侃着自己的男人，男人们海吹着自己的威猛。我们在草地上尽情地玩耍。庆哥，这个热心的大男孩，给我们用棕树的新叶编制了小小方盒，我们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去逮那一个又一个唱着歌儿的“纺纱婆”。正是玩得兴起，突然河里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声音，我们好奇地往河边跑去，哦，原来是几个男人赤着身子在河里洗澡，他们一会儿踩水，一会儿“登野河儿”，一会儿“狗刨刨”。月光明亮，河水清清，除了踩水，什么样的姿势我们在岸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头是一团黑它，上身和腿是古铜颜色，中间一节在月光下显出了耀眼的白。他们可欢着，招手要我们下水。我们也心里发虾，手脚痒痒，手脚麻利地挎下裤叉，正要下水，易妈来了。这位啥事都要管管的大妈，亮着男人一般的嗓子嘟嚷着，“三更半夜下河洗澡，是要把娃儿们往坏带呀。”她边说边走近来。“叫你们去洗，洗吧，今儿就叫你们洗到天亮。” 说着她把男人们甩在岸上的一堆裤子抓在手里，吆喝着我们离开。河里已经好大一会没有了“扑通”的声音，我们有些担心，他们真要在河水里呆上一夜吗，他们…… 正当我们担心的时候，河边走来几个身影。我们感到奇怪，他们怎么能上来呢。还有，那身上一节耀眼的白怎么没有了。几个人不作丝毫踌躇地向河堤走来，易妈招呼他们到离人远的地方去。我们看热闹地跟了过去，原来他们用柳树枝叶遮住了那白白的一节。易妈见了好气又好笑，用手把前面那人的“裤子”轻轻一碰，“裤子”哗地落在了地上，易妈“嗤”地一笑，把头扭过去，把裤子扔给他们，“去去去，别脏了娃儿们的眼睛。” 河堤上爆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这笑声响在那明明晰晰的夏夜里，这笑声留在我明明晰晰的脑海中。这笑声掺和着蛮荒与混沌，这画面混和着原始与神圣。多少年来，这个夏夜留给了我多少次咀嚼与回味。是啊，这就是我乡下的男人和女人，我一直深深地感念他们。 远远的一个夏夜。几下击掌声唤出了一个孩子，几下击掌声，又唤出了一个孩子，就这样的击掌，唤出了一群孩子。掌声，是我们召集的号令，谁都不敢用嘴去喊，怕招来大人们的呵斥。我们去干坏事了。毛毛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悄悄地钻到王大娘家的枹子树下，竹竿对着枹子的肚脐眼往上一戳，“嘭”的一声掉下一个脑袋大的家伙，“嘭嘭”几声，够了。用两个小小的大拇指往它的肚脐眼里一钻，一瓣瓣的枹子就掰了出来。不知谁的嘴最馋，吃了一口，“哇哇”连吐，小脑袋货郎鼓似的摇摆不停，伸出舌头酸得直打冷噤。这看似蜜柚的枹子，用家乡话说，大姑娘吃了都会酸出娃儿来，何况还没熟呢。感谢第一个吃枹子的伙伴，谁都不敢吃了。二分伢子这个爱干坏事的家伙不吃，还要把它废掉，拉出小雀雀“嘘嘘哗哗”地给淋尿，不知怎的淋尿后却又不肯扔掉。那天正是村里放电影，我们刚刚来到放映场，一个腆着肚子的年轻女人拦着我们，“枹子好吃吗？” “好吃！” 那女人一连吃了好几瓣。二分伢子问：“好吃吗？” “好吃，嗯？怎么有点咸啦。” “哈哈。。。” 一群小债鬼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留给那女人一头雾水。这一恶作剧，使我时时想起很多儿时的“闰土”，就因为这些童趣，很多年后即便是现在，我们的友情也像当年的夏夜一样热烈。 远远的夏夜总是那么美好。记得小时候夏天的傍晚，树上知了叫，竹林鸟归巢。爷爷用水把晒场泼润，点上一堆熏蚊的蒿烟，父亲把饭桌搬出来，母亲把筲箕的冷饭端出来。饭不够了，就煮点麦面它它或者熬点绿豆粥粥，端出一碗菜豌豆，一碟藠果头，一碟捣过的炒芝麻。父亲再搭着木梯爬上屋檐，揭开网着蛛丝的蔑圏，在缸钵里舀出半碗麦酱，还夹上几块脆脆的酱刀豆。夏夜里，那样的晚餐好美好美。离家多少年后，我一直想念那些夏夜，想念那些晚餐。一年的夏夜，我回到老家，请父母完全和当年一样做一次晚餐，可怎么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一样的夏夜，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一样的物，为什么儿时的夏夜那么美好。母亲说，“那是远了的缘故。” 远了的缘故？我想起了书上说过“距离美”，很有一些震惊，这样深奥的美学观点怎么会能出自我大字不识的母亲之口呢。其实我错了，人们在生活中体验总结的结论，是允许再有人体验和感受的，而且只有反复地体验而得出同样的感受才能确定为真理。母亲那话就算是又一次“距离美”的印证吧。 夏夜，你好，远远的，你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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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3 10:57:53
